正文

第四章 活色暗生香

鳳囚凰 作者:天衣有風(fēng)


“越捷飛,陪我走走?!背裣蛏砼源┲{(lán)色緊身武士服的青年道。隨后也不等他答話,自己便走上了蜿蜒的石子小徑。

名叫越捷飛的青年,有著挺拔英武的身材,收身剪裁的衣服顯出他漂亮的長腿、窄腰和寬肩。他的面容雖然不是絕頂好看,但是別有一種飛揚英挺的俊氣。

楚玉還記得她來到這個世界幾天后,頭一次走出屋子時,越捷飛好像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嚇得她險些心肌梗死。后來弄清楚越捷飛是她的貼身護(hù)衛(wèi),才稍稍安下心來,明白這大約是傳說中高來高去的輕功。

只要走出起居室,越捷飛就會立刻出現(xiàn)在她身邊,不分白天黑夜,不論什么時候。而只要楚玉回房,越捷飛就會自動消失,絕不浪費一秒時間。楚玉曾經(jīng)嘗試過清早突然跑出屋子,

才踏出門口,往身邊一瞧,就看見了那非常容易辨認(rèn)的寬肩、窄腰、長腿,讓楚玉不得不承認(rèn),越捷飛對她的保護(hù)真的是24小時貼身,完全不帶休假的。

楚玉曾經(jīng)私下里猜想,這么貼身地進(jìn)行保護(hù),越捷飛平時都是在哪里休息的?難不成他每天就在她的屋頂上睡覺?萬一天下雨怎么辦?不過遺憾的是,楚玉自穿越過來到現(xiàn)在,遇上的幾場雨都是在半夜落下,那時她睡得正香,哪里可能特地爬起來證實自己的疑問?

曾經(jīng)有那么一個笑話,是說一個砍柴的樵夫,幻想皇帝的生活是每天吃一大碗紅燒肉,然后帶著大臣們用金斧頭砍柴。

這樣的誤解自然是因為眼界的局限造成的,楚玉雖然不至于像故事里的樵夫那么無知,但公主是怎么生活的,她也是親身體驗后,才有了切實感受。

公主府占地面積可以稱得上遼闊,就好像土地不要錢一樣。前世在現(xiàn)代城市里寸土值寸金,貴得不得了,有人工作一輩子,也不過是為一套房屋努力。此時放眼望去,亭臺樓閣、園林假山都是屬于她的領(lǐng)地。楚玉每每想及此,都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公主的衣食,也是超出想象的奢華,三四十個菜式,那是最簡單的早飯、夜宵,正餐菜式至少過百,這還是楚玉自己一個人吃飯的狀況。衣服更是每天翻新地?fù)Q花樣,都是簇新的衣料,沒有哪一天的衣服是相同的。楚玉問過幼藍(lán),得知那許多精美的衣裳,山陰公主一般只穿一次,穿過之后便送到倉庫里堆積灰塵,讓楚玉小小地心疼了一把。

在適應(yīng)了沒有現(xiàn)代設(shè)施尤其是沒有電腦的生活后,楚玉過得極為滋潤。

“奢侈,真奢侈;腐敗,太腐敗了?!背褚贿呥@么感慨著,一邊笑瞇瞇地享受著穿越重生的福利,新身份所擁有的一切,只除了一樣——男人。

雖然走出了屋子,但是楚玉走得并不太遠(yuǎn),她忘了解除禁令,導(dǎo)致來找她的男寵還是如前幾日般被擋駕。至今為止,楚玉依然沒有見除了容止山陰公主其他的男寵,最初醒來那日雖然還看見另外四人,但他們的模樣在楚玉腦海里一團(tuán)模糊。

好吃好喝好睡,楚玉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品嘗古代天然無污染食品的活動上,過剩的營養(yǎng)迅速將前些天憂思造成的瘦削補(bǔ)了回來。只不過腐敗了幾日,楚玉的臉頰又恢復(fù)了柔潤動人的光澤。假如繼續(xù)這么腐敗下去,她懷疑自己的身材很有可能開始往橫向發(fā)展。

所以楚玉停了下來。不光是為了保持身材,也是想要活動活動身子,去見一見公主府上的其他人。

這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便是那些男寵。

前夜下了一場雨,雖然已經(jīng)過了一日光景,鋪就小路的石子之間還殘留著微涼的濕意。庭院里樹木新抽的綠葉籠罩著一層動人心魄的蒼翠,這樣清新可人的碧色,只有在江南的春日才堪擁有。

走了不過三兩步路程,楚玉忽然想起,自己身為公主,巴巴地跑去瞅自家男寵,豈不是太過奇怪了些?她頓住腳步,喚來幼藍(lán)代為傳話,說她要在府內(nèi)辦春日酒宴。

幼藍(lán)小心地問:“此事是否還與從前一樣,交給容公子打理?”就幼藍(lán)所知,公主府內(nèi)苑的許多重要事宜,都是交由容止辦理的。

楚玉略一遲疑,隨即微笑點頭,“對,交給他。”眼下她對一切都還較為陌生,事情交代給熟手會比較省事,但是楚玉也在心里揣度,山陰公主給那容止的權(quán)限,是不是稍微大了一點?不僅能夠無視她的禁令在府內(nèi)任意走動,還經(jīng)常經(jīng)手山陰公主交代的事務(wù)。這少年在眾多男寵之中,必然是有什么不同的。

不過楚玉暫時不打算有所動作,凡事皆應(yīng)先謀定而后動,她計劃先考量一番。

楚玉下達(dá)命令后,容止便去代為執(zhí)行了。他效率很高,不過兩刻鐘的工夫,在一片杏花林中,便擺開了坐席。繽紛的花樹之間,一尺高的長幾呈兩列排開,長幾上擺放著美食佳釀,而一個個或美麗或俊俏的少年,也紛紛入座。

楚玉靜靜地坐在首座。身為公主,她本不必這么早來,但是楚玉心中另有計較,便讓幼藍(lán)領(lǐng)路,幾乎是第一個入席。坐在長幾后的錦墊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庭院的門口,看著每一個來人,用自己的眼睛去衡量、判斷。

這個時候,雖然椅子已經(jīng)從游牧民族那里傳入,可是并不流行。人們要做什么事,比如談話、辦公、吃飯等,都是跪坐著,且是那種雙腿并攏,腳后跟貼著臀部的坐法。

因此,在公主召開聚會時,即便是公主本人,也必須跪著。

楚玉一邊暗暗挪動跪得僵硬的雙腿,以此來緩解麻木的感覺,一邊腹誹這個椅子還沒有開始流行的朝代,雖然雙腿之下有柔軟的墊子墊著,可是被身體的重量壓迫久了,血液循環(huán)遲滯,仍然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跪坐了才一會兒,楚玉便有些受不住了。她偏頭看已經(jīng)將所有瑣事交代分派完畢,坐在右側(cè)席首位的容止,他臉上的神情安寧平和,絲毫沒有不適之色。她偷偷地撇撇嘴:難道這些跪坐的古人,腿都不會發(fā)麻的嗎?還是麻著麻著就習(xí)慣了?

楚玉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便有人入席了,這才轉(zhuǎn)移了她的注意力。

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九個十個十一個……雖然史書上載山陰公主劉楚玉一共三十個男寵,乃是皇帝一次性批發(fā)給她的,但是楚玉問過幼藍(lán),事實并非如此,公主府上的男寵,一共二十四名。雖然有半數(shù)是皇帝一次性送的,但也有半數(shù),是山陰公主自己陸續(xù)從四處精挑細(xì)選來的。

其中容止,便是山陰公主最早帶回府中的。

各色美少年、美青年從庭院門口接連亮相,看得楚玉心中驚嘆不已,并且再一次肯定了這位公主的審美,不僅品位極高,而且趨向于多樣化,幾乎每個類型的都要來那么兩三個,同類之中又有細(xì)微不同,風(fēng)格各異,真是異彩紛呈。

山陰公主就好像是一個挑剔的收藏家,不斷收集家中缺乏的藝術(shù)品,每一種風(fēng)格的,她只要兩三樣,務(wù)必做到種類齊全化,風(fēng)格多樣化。

原本以為容止的容貌便算十分不錯了,怎料見過其他男寵后,楚玉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假如撇去氣質(zhì)這一項,光以皮相論斷,公主府內(nèi)比容止強(qiáng)的男寵,不在少數(shù)。

這些男子的年齡,從十多歲到二十出頭,不一而足。楚玉瞧見一個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玉雪可愛,睫毛又長又翹,水汪汪的圓眼睛黑黑亮亮的,臉蛋嫩得好像一掐就能出水。腦子里“嗡”了一下,楚玉強(qiáng)作鎮(zhèn)定,好似若無其事地問一旁的容止,“對了,他今年多大了?”手指向那孩子。

“十二?!比葜沟幕卮鹱尦竦哪X袋又“嗡”了一下,覺得山陰公主簡直就不是人,才十二歲的小孩,她也好意思糟?!m說眼前這孩子確實長著一副讓人看了就很想糟蹋的模樣,雖說山陰公主的年紀(jì)也不算太大,只有十七八歲,可十二歲,十二歲……她這是在摧殘幼苗?。?

再看席上其他人的年齡,普遍都不算大,楚玉搖搖頭:顯然山陰公主不是一個全年齡愛好者,甚至,有比較嚴(yán)重的啃嫩草習(xí)性。

男寵加上容止一共二十四名,其中兩人據(jù)說病了,容止提前代其向楚玉說了聲不能來,但至于是真不能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楚玉無從判斷,只是暗笑一聲,記住那兩人的名字。

山陰公主的那位駙馬何戢也不在府上,來了這些天,都沒有瞧過這名份上的正牌丈夫,讓楚玉有些遺憾。不過從這個角度亦可以說明,山陰公主和這位駙馬爺?shù)母星椴辉趺礃印@是當(dāng)然的,不管哪個男人,看著老婆當(dāng)著他的面出軌,他和老婆的感情都不會太好的。

可憐的何駙馬……看著面前兩排各有風(fēng)采的美少年、美青年,楚玉不由得深深同情起了那個尚未謀面的男人。他頭頂上的綠帽子,算算摞起來該有一層樓那么高了吧?

最后出現(xiàn)在席上的,是兩個神情嬌媚、容貌艷麗的少年。他們一個穿著淺粉色衣裳,一個一身仿佛要滴下來的翠綠,并肩朝楚玉走來。此時,楚玉正端起酒杯啜飲一小口果酒,還沒來得及品出味道,便見這一粉一綠走了過來,險些岔氣嗆住,她趕緊低頭,強(qiáng)行咽下那口液體,這才緩了口氣。

楚玉舔舔嘴唇,也沒什么心思喝酒了,她看著已經(jīng)走近的兩個少年:逼人艷色,炫目奪神,不管哪一個,單看都是了不得的美人,但是……紅配綠,這是誰想出來的搭配?

那一身翠綠的嫵媚少年正是求容止去見公主的柳色,他得知公主要在杏林之中設(shè)宴,連忙梳妝打扮,甚至還潔身沐浴了一下,這才匆匆趕來,以至于有些遲了。而與他一樣遲到了片刻的,是一直與他爭寵爭得十分厲害的墨香。

兩人從兩條相對的小道上走出來相遇,看見對方都是精心打扮,各自以仇恨的眼光剜了對方一眼,隨后誰都不肯落后,加快腳步,幾乎是同時來到席間。

假如要問柳色在這公主府中最看不慣什么人,這個人既不是駙馬何戢,也不是備受公主寵愛的容止,而是這個墨香。

何戢這個駙馬做得窩囊,于他們沒有半分威脅;而容止雖然極為受寵,平日為人卻很是舒雅清簡,除了偶爾向公主要些書,從不去主動爭取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自己主動給的,柳色對于容止,與其說是憎恨怨懟,倒不如說是出于不可攀附不可企及的絕望妒忌。

然而這個墨香,卻是真正能威脅到柳色實際利益、目前最為柳色痛恨的。

府里的人幾乎都知道,山陰公主挑選男寵,不喜歡有太多的重復(fù),那么越是獨特的,就越為珍惜寵愛。柳色與墨香同樣是以艷色奪人,雖說在姿色上,柳色勝出半分,但是墨香卻有一項特點是他所沒有的,這成了墨香最有力的武器,也是他最大的資本。

此時席間還有兩個空位,但是兩個艷麗少年,連看都不看那空位一眼,同時向楚玉行了禮,就從兩旁分頭而行,繞過案幾,在楚玉身邊坐下。

兩人才靠近,楚玉便聞到一股甜膩柔潤的芬芳,那香味不同于平日所用的熏香,不帶煙火之氣,卻又比花香溫厚悠長,還隱約帶著暖意。

楚玉略一思索,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忍不住偏頭朝墨香看了又看,大約是路上走得急了,墨香的額頭鼻尖,滲出一層微微的薄汗,輕風(fēng)一吹,便有一陣馨香飄來。

清代有一位新疆的絕色美人,體有幽香,不施香料而自發(fā)香氣,迷住了乾隆皇帝,被封為香妃。但楚玉沒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竟然有這么一個男性版的香妃,身在山陰公主的后宮里。

楚玉現(xiàn)在有點佩服山陰公主了:因為每個人自身體質(zhì)的不同,能夠天生散發(fā)動人體香的人少之又少,但這樣少見的人,卻被山陰公主這個美男子收藏家給弄到手,收入了后宮。

柳色、墨香來時,也發(fā)覺了楚玉與從前的不同,兩人心有顧忌,不敢貿(mào)然親近,只保持著大約一尺多的距離,跪坐在楚玉的兩側(cè)隨侍。但是柳色萬萬沒想到,他們才一坐下,楚玉便立即扭過頭,沖墨香看個不停,完全不顧另一旁的他。

相較于墨香的欣喜,柳色暗恨,面上卻不便發(fā)作。從前此等聚會,他與墨香都隨侍公主兩側(cè),墨香雖然會與他爭奪公主的注意力,可是他容顏生得嬌媚,艷色比墨香更勝一籌,也不會被忽視,卻不料今日……

柳色暗暗生氣之時,楚玉還在看墨香,之前看著兩人粉配綠的出現(xiàn)只覺得好笑,沒有細(xì)看兩人的容貌,現(xiàn)在從近處仔細(xì)瞧了,卻讓楚玉從心底生出另一種驚嘆。只見墨香姿容俏麗,眼中波光流轉(zhuǎn),散發(fā)出的香氣柔媚動人,膚如凝脂,這么近的距離也完全看不到毛孔,這樣的美人,實在是世間難得,只是,呃……是不是太弱了一點?她現(xiàn)在感覺有點性別倒錯了,一個男人比女人還嫵媚,讓她幾乎錯以為她才是男人,眼前的柔媚少年,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子。

山陰公主喜歡這個調(diào)調(diào)嗎?楚玉暗暗思忖著,她抬眼看一圈席上的其他人,目光掃到容止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想得不對,同是男寵,容止的風(fēng)采氣度,與墨香、柳色便截然不同,而席上諸人,亦是氣質(zhì)容貌各異。

這些人對楚玉的態(tài)度也有所不同,如柳色、墨香者是殷勤備至,也有人并不那么熱切,甚至有面色僵硬,神情抗拒者,想來是被迫成為男寵,不肯完全屈服的。

可是這其中最為獨特的,卻是容止。他的神情是那么從容自在,淡定溫和,好像周圍的一切,皆與他沒有關(guān)系,他獨自一人,在清幽林間漫步徐行。

“公主。”身邊帶著幾分幽怨的輕喚讓楚玉想起了柳色。她偏轉(zhuǎn)過頭,見柳色雙手端起琉璃杯盞,眉眼嫵媚,嬌艷欲滴的朱唇輕輕開啟,“公主,您前些日子悶在屋里,讓柳色很是擔(dān)憂啊,柳色是著急得沒辦法了,才求容止去找您的。還望公主不要責(zé)怪?!?

這回近處看了,楚玉才發(fā)覺,柳色容色更在墨香之上,恍若春光柳色之中最濃艷凝翠的一抹。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勾魂攝魄,睫毛濃黑長翹,嘴唇瑩潤嬌艷。柳色的衣領(lǐng)微微敞開,露出小片白皙光潔的胸口肌膚,里衣領(lǐng)口的陰影下,還隱約可見漂亮的鎖骨……這簡直就是富有沖擊力的美貌。

好在她方才看了一會兒墨香,有了點免疫力,這才不至于當(dāng)場失態(tài)。定定神,楚玉眉毛輕挑,隨口道:“原來如此,是你讓容止來找我的,為什么你不親自來呢?” 

柳色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公主在拿柳色說笑嗎?公主不讓我們見,我們又豈可擅闖?”他的語調(diào)轉(zhuǎn)瞬間變得有些哀怨,“公主這樣可不公平,容止時時都能見著您,但柳色卻要苦苦思念等待呢?!?

目光越過楚玉的肩頭,柳色看見墨香譏誚的笑。兩人的視線對上,墨香不屑地抬起頭,嘴唇無聲開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念頭,你不就想和容止一樣在府內(nèi)有特權(quán)嗎?”墨香和柳色自從見面以來,兩人便一直在斗,彼此都十分了解對方的想法,柳色才說出這飽含暗示的話,墨香便知道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柳色也不管他,只沖著楚玉嫣然一笑,以此作為向墨香的示威。

楚玉沉思片刻,慢慢道:“你說得很對……”她說話間頓了一下,卻讓柳色心跳一下子加快,他原本并沒有想要得到與容止一樣的待遇,只希望以這個為由頭,以退為進(jìn)地趁機(jī)要些好處,可是現(xiàn)在聽楚玉的意思,似乎是有些贊同的味道,這讓柳色也不由得緊張過度,猜想難道公主打算將他的地位提升到與容止一樣了?

楚玉頓了一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接著道:“你說得很對,我確實該一視同仁。”就在柳色做好了準(zhǔn)備,打算要感激涕零時,卻聽見楚玉淡淡地道,“今后,把容止在府內(nèi)的所有特權(quán)取消,如此大家就都一樣了?!?

她這話一出,幾乎席間所有人,都對此產(chǎn)生了反應(yīng)。

柳色極為驚愕,也極為不安,他沒想到這番話不但沒使自己撈到好處,還牽連容止失去了一切特權(quán)。也許這并不影響容止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但是會不會因此讓容止記恨上他了?

況且,容止在府上男寵中極受尊重,假如因為他而遭到損傷,自己今后也許會遭到大部分人的聯(lián)合抵制。

柳色一下子慌了神,他這一招不單是損人不利己,還有可能招來敵視,實在是太失策了。

相比柳色的驚愕不安,墨香卻在偷偷暗笑。

席上諸人,也是反應(yīng)不一,有的人不平地看向楚玉,有的人憤怒地瞪著柳色,也有少數(shù)幸災(zāi)樂禍不小心流露出一絲喜色的……

楚玉垂下眼簾,眸中笑意一閃而過。只是一句話,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洶涌的浪花。突如其來的驚變會讓人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根據(jù)不同人的反應(yīng),可以初步判斷他們對公主以及對容止的態(tài)度。

雖然從幼藍(lán)口中旁敲側(cè)擊地問出一些,但是,楚玉為了不露出破綻讓人起疑,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問太多。更何況,從幼藍(lán)口中得知的,只不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還要自己來判斷。

席上諸人之中,有兩人讓楚玉較為留意,其中一個坐在左側(cè)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歲大些,二十一二歲的模樣,容顏瘦削清俊。但是這人自從進(jìn)入庭院之后,神情郁郁,面上孤澀之氣半刻都沒有消散。

他的神情氣度與這滿園春色格格不入,明朗的藍(lán)天白云之下,只這么一小片晦暗陰影,因而顯得分外醒目。

從入席到楚玉說出罷免容止的權(quán)利的話之前,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連一個目光都吝嗇給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會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說出話后,便留神著他的態(tài)度。只見那神情郁郁的青年果然有了反應(yīng),他錯愕地掃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壓抑住了自己,什么都沒說,眼中一道冷光閃過,便又扭過頭去。

但在所有人之中,最讓楚玉驚訝的,是容止。

楚玉說出要免除容止自由來去的權(quán)利時,容止正舉杯欲飲,聽見楚玉的話,他的神情絲毫沒有變化,動作也沒有停頓,只十分文雅地喝了一小口酒,輕柔地放下酒杯,神情安適地轉(zhuǎn)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為他不平,有人在幸災(zāi)樂禍,可是他卻好像全不知曉。不,他其實是知曉的,只是他并不在意,那種沉靜,是一種接近奢華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強(qiáng)求。

好像一切紛亂的情緒,到了他那里,都會被梳理被安撫。

很仔細(xì)地看完了席上每個人的表現(xiàn),楚玉微微一笑,“我說笑的,你們不要當(dāng)真?!痹跊]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細(xì)前,她并不打算著急做出太大的改動,方才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二,眾人的反應(yīng)沒有辜負(fù)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這少年眉間眼梢似有芬芳書卷,每翻一頁都能看到新的內(nèi)容,楚玉直到現(xiàn)在,都沒看清這本書一共有多少頁。

聽見楚玉這么說,柳色吊著的心才安定下來,暗暗慶幸避過一劫,并在心底盤算著待會兒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記恨。相對地,墨香秀麗婉約的眉間浮現(xiàn)出失望之色。

容止則依舊溫和淡定,如天邊白云漫卷。花樹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著再應(yīng)一聲:“是?!?

這本該是一場聚餐,但是楚玉忙著觀察諸人,心中別有牽掛,幾乎沒吃什么東西,就是吃進(jìn)嘴里了,也感覺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爾說一些話,并觀察眾人的反應(yīng),以此來做出相應(yīng)的判斷。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寵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測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么花樣,吃得甚至比楚玉還少。

這些天不見,公主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相貌并無改變,關(guān)鍵在于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騙世人的優(yōu)雅面容上,呈現(xiàn)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離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淺,但是也很果決,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每個人,好像要把他們看穿一樣。

簡直就像是,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眾人的疑惑,但是她并不在乎,自打從侍女幼藍(lán)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后,她就開始放下心來。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實證據(jù),有人懷疑她又怎么樣?誰能拿出證據(jù),說她不是真的劉楚玉?誰敢來質(zhì)問她這么一個地位尊榮的公主?她與過去不同又怎么樣?她高興,她樂意改變,誰有資格過問?

真要被逼得沒辦法,她還有“失憶”這手最后絕招可以打出去。

喪失記憶,這可是古今中外附體穿越小說百分之九十要用到的必殺法寶。但是對于楚玉來說,卻是萬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用失憶來扮無辜,依靠他人來感知世界,被人牽著走,有什么問題也不能掌控,這不是她楚玉的作風(fēng)。

不過楚玉對山陰公主的淫威有一點信心,在這個王府之中,想必沒有人敢隨便對她提出質(zhì)疑……除了容止。

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為顧慮之人。

按照楚玉原來最先想的,是應(yīng)該立即遣散所有男寵的。美少年固然賞心悅目,但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有那方面的需要,還是不要耽誤好男兒的前程為好。

通過觀察,楚玉發(fā)現(xiàn)容止在山陰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寵之中的地位都極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來歷竟是一個謎團(tuán)。他看起來不像是被迫成為男寵的,可是對于楚玉的態(tài)度也絕不諂媚,他甚至擁有在府內(nèi)完全自由的權(quán)利,但卻從不妄自尊大,恐怕只有原來的正牌山陰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么人。

他看上去好像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楚玉才覺得他深不可測。

聚會在半個時辰后便結(jié)束了,楚玉宣布散席,但是她不動,又有誰敢當(dāng)著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現(xiàn)的尷尬境況便是大家都一個個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還想在這里多留片刻,你們都先走吧?!?

她說了這話,還是無人動彈。楚玉初時不解,仔細(xì)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這山陰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記錄,曾經(jīng)用類似的辦法耍弄過人,所以這些人才會如此謹(jǐn)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應(yīng)該如何勸解,忽然有人發(fā)出一聲輕笑,楚玉抬眼看去,卻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對楚玉遙遙一舉后飲盡,隨即長身立起,瀟灑離去。

在容止之后,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著走了。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隨,不一會兒,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墒浅裆磉叺膬蓚€美少年卻不肯走,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嬌媚艷麗,都眼巴巴地瞧著楚玉。

楚玉無奈又好笑,她明白這兩個少年打的是爭寵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陰公主,解不來這么多的風(fēng)情,不得已只好再出聲趕人,“你們也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墨香、柳色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一縷敵意,又各自小心地對楚玉行了一禮,才磨磨蹭蹭地走了。

兩排坐席空落落的,雖說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過后那種曲終人散的寂寥,還是讓楚玉不由得一陣悵然。

公主府富貴繁華,讓初來乍到的楚玉狠狠腐敗了一把。但是那么多的華服美食,卻無法填滿她胸懷之中的空曠。

來到這里,她付出了失去前世一切的代價,雖然身為公主,擁有奢華的享受,可是卻未必比在現(xiàn)代時更無拘無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憐,不自傷。清醒過來后,她的目光堅定地投向前方。

她骨子里有著一種充滿韌性的生機(jī),在任何時候都那么郁郁蔥蔥,即便是在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這是一種坦然,發(fā)自靈魂的高貴,與物質(zhì)無關(guān),與身份無關(guān),與世俗無關(guān),更與時間無關(guān)。

楚玉一揚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過艷紅的花枝和雪色的花瓣,藍(lán)天白云,遼遠(yuǎn)澄明。

她總有一天能自在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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