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每一個個體來說，優(yōu)越目標都是屬于個人的，是獨一無二的。它來源于人們對于生命意義的描繪。這里所說的意義并不僅僅是一些字眼。它融匯于個人的生活方式之中，就像個體生命中的一段奇特樂曲，貫穿始終。它不會讓我們輕易看穿它們的目標。事實上，它們更樂意拐彎抹角地表達，讓我們不得不從它們給出的線索中去猜測。理解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就猶如去理解一位詩人的作品。詩人們只使用字詞，但他們蘊藏其中的含義遠不止這些字詞本身。最重要的含義只有通過研讀和直覺才能領(lǐng)會，我們必須從字里行間去尋找。至于個人的人生觀，這件意蘊最豐厚、最復(fù)雜的作品，亦復(fù)如是。心理學(xué)者們必須學(xué)會從言行之間探求推敲，必須熟諳尋找隱含意義的藝術(shù)。

還會有什么其他辦法呢？我們早在人生的最初四五年里就決定了生命之于自身的意義，不是用數(shù)學(xué)計算出來，而是在黑暗中摸索，依靠著我們所經(jīng)歷的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感受，依靠著抓住的點滴暗示和拼湊出的解釋而得出。與之類似的，我們同樣是靠著摸索和猜測確定了自己的優(yōu)越目標，它是人一生的推動力，一種動態(tài)的取向，而非圖表上或地理上確定的一個點。沒有人能完整清晰地描述出自己的優(yōu)越目標?；蛟S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職業(yè)目標，但這只是他們的一小部分追求而已。就算這個目標能夠被明明白白地描述出來，卻還有千百條道路可以通向羅馬。假設(shè)一個人想要成為一名醫(yī)生，但成為一名醫(yī)生卻意味著許多不同的事情。他們可能不僅僅希望成為某個特定醫(yī)學(xué)領(lǐng)域的專家，還會在職業(yè)生涯中顯示出對于自身和他人的獨特的興趣。我們會看到，他將在多大程度上培養(yǎng)自己以對同伴們有所幫助，又會為他們的幫助劃定怎樣的界限。他將這個職業(yè)設(shè)為了自己的目標，并以此作為應(yīng)對某種特定自卑感的補償方式。而我們一定要通過他在職業(yè)領(lǐng)域和其他地方的表現(xiàn)來推測，究竟他是在為了什么樣的特殊感受而進行補償。

舉例來說，我們時常發(fā)現(xiàn)，成為醫(yī)生的人往往在他們童年很早的時候就開始面對死亡的現(xiàn)實。死亡給他們帶來的最大印象，是威脅人類不安全外在的一個側(cè)面?；蛟S是雙親或兄弟姐妹中有人死去了，于是在他們后來的學(xué)習(xí)發(fā)展中，便致力于為自己或他人找到對抗死亡并增加安全感的方法。也有人將成為教師作為他們明確的目標，但我們很清楚究竟有多少種不同的教師。如果一名教師的社會情感程度較低，那他的優(yōu)越目標就有可能是通過當老師成為小范圍內(nèi)的大人物?；蛟S，只有在比自己更弱小、更沒經(jīng)驗的人面前他才會覺得安全。而擁有高度社會情感的教師則會以平等的態(tài)度對待學(xué)生，他們是真心希望能夠為人類福祉做出貢獻的。在這里，我們只需要提出，教師與教師之間的能力和興趣差別有多么大，而從他們的言行中又能如何清楚地看到其各自的個人目標。當一個目標被清晰地勾勒出來，個體的潛力就會被修剪壓縮到適合這個目標；至于整體的目標——我們可以將它稱為原型——卻會在任何情況下都努力突破這些限制，找到一個途徑來表現(xiàn)其個人設(shè)定的生命意義和爭取優(yōu)越感的終極理想。

因此，對每一個個體我們都必須透過表面去觀察。個體可能改變他們定義和表現(xiàn)目標的方式，正如他們有可能會改變其確切目標的表達方式一樣——通俗地說，就是換工作。因此我們一定要尋找其中潛在的一致性，尋找個性中的整體性。這種整體性與個人的一切表達相符。如果我們?nèi)∫粋€不規(guī)則的三角形，并將它們顛倒放置在不同的位置，那么它在每個位置都會看上去像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三角形。但只要我們仔細觀察，就能夠發(fā)現(xiàn)它始終都是那同一個三角形。原型亦是如此。它所蘊含的內(nèi)容從不會經(jīng)由任何一個單獨的行為側(cè)面完全表達出來，但我們能夠綜合其所有的表達來辨識它。我們永遠不會對一個人說：“如果你這樣做或那樣做，那么對于優(yōu)越感的追求就可以得到徹底滿足了……”對于優(yōu)越感的追求是靈活的，事實上，一個人越健康，越接近正常狀態(tài)，就越能找到更為開放的奮斗空間，而不是被局限在一個特定的方向上。只有神經(jīng)官能癥患者才會死死盯著自己設(shè)定的目標不放，并且說：“我就要這個，別的都不行?！?/p>

我們要小心，不要輕率地對任何追求優(yōu)越感的特別努力進行評價，但我們可以在所有的目標中找到一個共同的因子——想要化身為神。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些兒童將這一點表現(xiàn)得十分直白，他們會說：“我要成為上帝。”許多哲人也有同樣的想法。還有一些教師也希望將孩子培養(yǎng)、教育成像神一樣的人。在老派的宗教戒律中也能看到同樣的主題：信徒們必須按照成神的方式來修煉自己。神化內(nèi)容的一個較為溫和表現(xiàn)便是“超人”概念，它表現(xiàn)在——我不該說太多的——尼采（Nietzsche）身上，在他精神失常之后，曾在一封寫給斯特林堡（Strindberg）的信中署名“被釘上十字架的人”（The Crucified）。

精神失常的人常常肆無忌憚地宣揚他們想要獲得像神一樣的優(yōu)越感的目標，他們會堅稱“我是拿破侖”，或“我是中國皇帝”。他們渴望成為世界關(guān)注的中心，不斷曝光在公眾視線之下，希望自己能接入全世界的電波，成為每一場交談的話題。他們想要預(yù)知未來，掌握超能力。

以另一種更溫和也更合理的方式來表達的話，這種想要“像神一樣”的目標體現(xiàn)為試圖無所不知、掌握普遍的智慧，或是長生不老。無論我們是希望在人世間長生不老，還是化身無限一次次重回凡塵，抑或是在另一個世界里得到永生，這些期望都源于想要“像神一樣”的渴望。在宗教教義里，神是永恒的存在，能穿越時間長河而永存不朽。我并不是在這里討論這些觀念究竟是對還是錯——它們都是對于生命的解釋，是“意義”，或多或少的，我們都會接受這種意義——神與像神一樣的圣人。即便是無神論者，也會想要戰(zhàn)勝神，成為比神更高的存在。而我們可以把這視為一種格外強烈的優(yōu)越目標。

只要一個人確定了他的優(yōu)越目標，他的生活方式就不會再有偏差，一切行動都將切合這一目標。個體的習(xí)慣和行為都將精確無誤地指向其所宣示的目標，無可非議。每一個問題兒童，每一個神經(jīng)官能癥患者，每一個酗酒者、罪犯或性變態(tài)者，他們的生活方式都以恰當?shù)男袨榈靡泽w現(xiàn)，并以此來取得他們所希望得到的優(yōu)越地位。這些行為本身無可指摘，因為要達成他們的目標，就應(yīng)該匹配這樣的行為。

有一名男孩，還在上學(xué)，是全班最懶惰的孩子。老師問他：“為什么你的作業(yè)做得這么糟糕？”他回答道：“只要我是這里最懶的男孩，你就會一直在我身上花大量的時間。你從來不關(guān)注那些好孩子，因為他們從不會在班上搗亂，總是好好地完成他們的作業(yè)?！庇纱丝梢姡哪康木褪且蠋煹淖⒁饬?，控制老師，為此他找到了一個最好的辦法。僅僅試圖改變他的懶惰是沒用的，因為他需要懶惰來幫助他達到目標。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做得完美無缺，如果改變做法，那他才是個傻瓜呢。

另一位男孩，在家時非常聽話，但看起來有點笨笨的——他在學(xué)校里很遲鈍，在家也一點都不機靈。他有個比他大兩歲的哥哥，而他哥哥的生活方式與他截然不同。他又聰明又活潑，但總是因為冒失而惹麻煩。一天，有人無意間聽到弟弟對哥哥說：“我寧愿像現(xiàn)在這樣笨，也不愿像你一樣魯莽?！比绻覀兡軌蛎靼走@是他達到目標——避免招惹麻煩——的方式，那么他的愚笨就可以被看作是一種聰明了。由于他的愚笨，對他的要求會更少，如果他犯了錯，也不會受到太多責備?？紤]到他的目標，如果他不這樣笨，才真的是個傻瓜了。

時至今日，我們還是常常在針對表征來處理問題。無論在醫(yī)學(xué)上還是教育上，個體心理學(xué)都完全反對這種做法。如果孩子的數(shù)學(xué)一塌糊涂，或是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很糟糕，那么我們?nèi)羰莾H僅針對這些方面來試圖有所提升，只能是徒勞無功?；蛟S他們是想讓老師難受，甚至希望鬧到被開除好徹底逃離學(xué)校。如果我們只用單一的方法來阻止他們，那他們總能找到另一條對策來達到他們的目的。

成年人的神經(jīng)官能癥也是這樣。設(shè)想一個例子，就說飽受偏頭痛之苦的人們吧。頭痛對他們來說就是很有用的工具，只要需要，它們就可以在任何特別的時刻發(fā)作。借助于頭痛，他們可以不必面對生活中的麻煩。當他們不得不和陌生人打交道或是做決定時，頭痛招之即來。與此同時，頭痛還可以幫助他們操控他們的同事、搭檔或家人。我們怎么能指望他們會放棄這樣一種有力的武器呢？他們將疼痛加諸己身，但從他們的角度來說，卻是再明智不過的投資了——它會帶來所有他們能夠期望的回報。當然，我們可以給患者一個驚人的解釋來嚇走他的頭痛，就像用電擊或一場假手術(shù)來治好士兵的戰(zhàn)爭疲勞癥（shell-shocked）一樣?；蛟S藥物治療也能令某些癥狀有所緩解，讓病人難以繼續(xù)使用這些特別選擇出來的癥狀。但是，只要他們的目標沒有改變，哪怕治好了一種癥狀，他們也會找到另外一種來取而代之?！爸魏谩绷祟^痛，接著就可能出現(xiàn)失眠，或是其他一些新的癥狀。只要目標依舊，他們就一定要繼續(xù)為之努力。

有的神經(jīng)官能癥患者能以驚人的速度“拋棄”某項病征，而后又毫不猶豫地“患上”新的病征。他們成為了神經(jīng)官能癥的收藏家，不斷擴展自己的收藏目錄。如果讀一本心理治療法方面的書籍，他們也能從中受到啟發(fā)——原來還有更多的神經(jīng)官能癥他們還沒有找到機會嘗試。因此，我們要尋找的始終是這林林總總癥狀背后的目的，是這個目的與患者的整體優(yōu)越目標之間的一致性。

假如我在課堂上放一架梯子，爬上去，坐在黑板的上方。任何看到我的人大概都會想：“阿德勒博士瘋了。”他們不明白為什么要有梯子，為什么我要爬上去，或為什么我要坐在這樣一個不舒服的地方。但如果他們知道，“除非站得比其他所有人都高，否則他就會覺得自卑，所以他才要坐在黑板上方；只有俯視全班他才會感到安全”，那么就不會覺得我太過瘋狂了。我很可能是選擇了一個最佳的方式來實現(xiàn)我的既定目標。那么梯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非常合理的工具，而我爬上梯子的行為也就是計劃周詳、執(zhí)行得當?shù)牧恕?/p>

我的瘋狂只存在于一個點上，那就是對于優(yōu)越的解讀。如果我能夠認識到此前的既定目標是個糟糕的選擇，那么就有可能改變我的行為。但如果目標依舊，而我的梯子又被拿走了，我可能會試試用椅子；如果椅子又被拿走了，那我就可能會開始嘗試蹦跳攀爬，靠我自己的力量來拔高自己。所有的神經(jīng)官能癥患者都是同樣的情況：他們所選擇的行為手段都沒問題，無可指摘。我們唯一能夠改善的，就是他們的既定目標。隨著目標的改變，他們的心理習(xí)慣和態(tài)度也將隨之改變。他們將不再需要舊的習(xí)慣和態(tài)度，而新目標和新習(xí)慣及態(tài)度將很快取代它們。

讓我們看一位三十歲女士的例子吧。她因為焦慮、無法與人交朋友而來尋求我的幫助。這名女子不能自食其力，以至于變成了家庭的一個負擔。她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做過一些秘書之類的簡單工作，然而，不幸的是，她的所有老板都想要騷擾她，嚇得她不得不辭去工作。事實上，她曾經(jīng)找到過一份工作，老板對她的興趣沒有那么大，也沒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可她卻為此大感羞辱，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份工作。她接受精神科的治療已經(jīng)好些年了——我相信足足有八年之久——但這些治療都沒能取得什么進展，她的社交能力沒能得到提高，還是無法找到一個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方法。

在我接手后，我追溯了她童年早期的生活方式。不了解童年生活，就無法理解一個人的成長。這位女士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非常漂亮，受寵程度令人難以置信。那時候她的家庭環(huán)境很好，父母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yīng)。當聽到這里時，我說：“哦！你是像公主一樣被撫養(yǎng)長大的?！薄罢嫫婀?，”她回答道，“那時每個人都叫我公主……”我詢問她最早的記憶是什么。她說：“我記得四歲時有一次走出房子，看到一些小孩在玩一個游戲。他們不斷地跳起來，大聲喊‘巫婆來了’。我嚇壞了。回到家里以后，我問一位和我們住在一起的老太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像巫婆一樣的人。她回答我說：‘是的，巫婆、盜賊、強盜都有，他們都會跟著你?！?/p>

從這里我們能夠看出，她害怕被孤零零地扔下。她在用整個生活方式來表達這種恐懼。她覺得自己不夠堅強，無法離開家，而家里人會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支持她。下面是另一個早期的回憶：“我有一個鋼琴老師，是個男人，有一天他想要親我。我停止彈琴，跑去告訴了我的母親。從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彈鋼琴了。”我們也能從中看出，她為自己和男性之間劃下了一道鴻溝，而伴隨著她的性成長的，是保護自己遠離愛的目標。她覺得戀愛是軟弱的表現(xiàn)。

在這里我必須要說，當陷入愛情時許多人都會感到軟弱，在一定程度上，他們是對的。如果我們在戀愛，就必定變得溫柔，我們對另一個人的興趣也會讓自己更容易受到傷害。只有優(yōu)越目標是永不軟弱、永不袒露內(nèi)心的人，才會逃避彼此依賴的愛情。這樣的人會回避愛情，也無法為它做好準備。你常常能發(fā)現(xiàn)，如果他們感到有陷入愛情的危險，就會把情況弄糟。他們嘲笑、戲弄那個讓他們感到有威脅的人，拿他開玩笑。通過這樣的方式，他們試圖擺脫自己的軟弱感。

這位女子也是如此，但凡涉及愛情與婚姻就會讓她感到軟弱。因此，在工作中一旦有男人對她產(chǎn)生興趣，她的反應(yīng)就會過激。除了逃跑，她不知還能怎么辦。當她還在學(xué)習(xí)如何面對這些問題時，她的父母都去世了，跟著他們一同逝去的，還有她的“公主王朝”。雖然她也嘗試著找了一些親戚來照顧她，但一切并未能如她所愿。一段時間之后，親戚們都煩透了，不再給予她想要的關(guān)注。她怒沖沖地斥責他們，告訴他們，孤單一人對她來說是多么危險?？恐@樣，她才勉強擺脫了不得不自力更生的可悲境地。

我敢肯定，如果她的家人徹底拒絕再為她而煩心，她會瘋了的。要達成她的優(yōu)越目標，唯一的辦法就是強迫家人照顧她，讓她可以不必為一切生活問題而煩惱操心。她堅持生活在這樣的幻想中：“我不屬于這個星球。在另一個星球上，我是一位公主。這個可憐的地球完全不懂我，不能明白我有多重要?！痹傧蚯耙徊降脑挘蜁氐拙袷СＡ?。但既然還能有辦法讓親戚朋友來照顧自己，那就沒必要走出這最后一步。

從另外一個病例中可以清楚地辨別出自卑情結(jié)和優(yōu)越情結(jié)。一位十六歲的女孩被送到我這里來。她從六七歲開始偷竊，十二歲開始徹夜不歸，整夜與男孩子們廝混在一起。在她兩歲那年，父母經(jīng)過漫長而痛苦的掙扎之后終于離了婚，她被判給母親，跟著母親一起在外祖母家生活。就像隔代祖孫關(guān)系里常見的那樣，外祖母對她十分寵溺和縱容。相反，由于她出生時正是父母矛盾最激烈的時候，她的母親并不想要這個孩子。母親從來不喜歡自己的女兒，母女關(guān)系十分緊張。

當這位女孩來到我這里時，我友善地與她交談。她告訴我：“我并不真的覺得偷東西或者和男孩子們混在一起很享受，但我得這樣做，好讓我的母親知道，她控制不了我?！?/p>

“你用這種方法來報復(fù)？”我問她?！拔也率堑??！彼@樣回答我。她想要證明自己比母親更強大有力，但這樣的目標只能說明她覺得自己是弱小的。她能感覺到母親不喜歡她，并因此而受到自卑情結(jié)的困擾。為了維護自己的優(yōu)越感，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制造麻煩。如果兒童有偷竊或其他不良行為，那多半都是出于報復(fù)。

一位十五歲的女孩失蹤了八天。在被找到以后，人們將她帶到了青少年法庭，在那里，她講述了一個綁架的故事，說有個男子綁著她，把她在一間房子里關(guān)了八天。然而沒有人相信她。醫(yī)生單獨和她談話，敦促她說出實情。她卻因為醫(yī)生不肯相信她的故事而暴怒不已，一巴掌扇在了醫(yī)生臉上。當我見到她時，我問她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并且告訴她，我只對她的幸福以及如何幫助她感興趣。當我問起她的夢時，她笑了起來，告訴了我下面這個故事：“我在一個酒吧里。出門時遇見了我的母親。很快，我的父親也來了，我請求媽媽把我藏起來，這樣他就看不到我了?！?/p>

她害怕父親，而且還在對抗他。他常常懲罰她，正因為害怕懲罰，她被逼無奈，只好撒謊。不管什么時候聽到撒謊的案例，我們都應(yīng)該要看看是不是有嚴厲的父母存在。若不是真相會帶來危險，撒謊就毫無意義。另一方面，我們能看到，這名女孩與她的母親之間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協(xié)作。后來，她向我承認，事實是有人唆使她去了一個酒吧，她在那里待了八天。因為父親，她害怕說出實情，而與此同時，她的行為又顯示出想要勝過父親的渴望。她覺得被父親壓制住了，只有傷害他才能從中獲得優(yōu)越感。

對于那些在尋找優(yōu)越感的道路上走岔了路的人，我們要怎樣才能幫到他們呢？如果我們了解到對優(yōu)越感的追求是人所共有的，那就不難。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想，我們就能理解他們的努力。他們犯下的唯一錯誤，就是將力氣用在了毫無意義的目標上。正是對優(yōu)越感的追求激勵著每一個人前進，這是我們對我們的文明做出哪怕點滴貢獻的動力源泉。整個人類的活動都是沿著這條主線行進的——從下到上，從負到正，從失敗到成功。然而，只有那些在自己的努力中展現(xiàn)出造福他人的意圖，愿意為眾人的利益而銳意進取的人，才能真正應(yīng)對并掌控生活的問題。

如果我們以正確的方式來對待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難說服。歸根結(jié)底，一切人類有關(guān)價值和成功的判斷都有其根基，那就是合作。這是人類最偉大的共識，放諸四海而皆準。我們對于所謂行為、理想、目標、活動和性格特征的一切要求，全都是為了實現(xiàn)人類的合作。沒有人能完全缺乏社會情感。神經(jīng)官能癥患者和罪犯同樣明了這個公開的秘密——他們會想盡辦法為自己的生活方式辯護，或是試圖諉過他人。由此我們就能看出，他們只是失去了將生活導(dǎo)入正途的勇氣。自卑情結(jié)告訴他們：“合作成功這種事情不屬于你。”他們在真實的生活問題前掉頭離開，轉(zhuǎn)而忙于與虛幻的影子戰(zhàn)斗，以此來肯定自己的力量，獲得自我安慰。

我們?nèi)祟惖膭趧臃止楦鞣N不同的目標提供了生存空間。或許，正如我們所見的，每一種目標都多多少少有一定的偏差，我們總能從中找出些可以批評的地方?？墒侨藗兊暮献魉枰恼侨￠L補短。對某一個孩子來說，優(yōu)越感可能在于他所擅長的數(shù)學(xué)知識，對另一個而言則在于藝術(shù)，而第三個孩子又以健壯的體格見長。消化不良的孩子可能會認為自己的問題主要出在營養(yǎng)方面。如果相信研究食物能夠改善他們的處境，那么他們的興趣就有可能轉(zhuǎn)向這一方面，結(jié)果就是，他們或許會成為一名職業(yè)的廚師或營養(yǎng)專家。在所有這些特殊的目標之中，我們能夠看出，伴隨著對于缺憾的切實補償，有人排除了某些可能性，有人卻針對自我的局限加以訓(xùn)練。哲學(xué)家們?yōu)槭裁幢仨氁淮斡忠淮蔚乇苁蓝硬拍軌蛩伎己蛯懽鳎坑纱司涂梢岳斫饬?。假使一個人的優(yōu)越目標里匹配了高度的社會興趣，那么雖說任何目標都難免有錯失，可這個目標的錯誤卻也不會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