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車站前的某個小酒館里,男人正滔滔不絕地對女人說著:“那個,關于前一陣子的PK,你知道背后的故事嗎?”
“PK?”
“就是半年前的世界杯預選賽,日本國家隊的小津在最后的時刻踢進點球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玻璃杯中的雞尾酒幾乎見底。醉意漸濃,舌頭不聽使喚,男人卻像要發(fā)表什么重大演講一般微笑著說:“我說的就是關于那個時候小津為何踢進點球之謎?!?/p>
“啊,那個PK啊?!?/p>
“除此以外還有別的嗎?”
“念力不是也叫PK① 嗎?”
“不知道。”
“你知道最近都在傳的那個超能力者嗎?”女人毫不在意地打斷了男人的話,“擁有預知能力的殺人魔王?!?/p>
“那是什么???科幻小說?電影?”
“有個殺人犯?!?/p>
“在哪兒?”男人左看看右看看。
“某個地方啦。某個地方的某個人要殺人。然后呢,那個人事先能預知有人會殺人?!?/p>
“好復雜?!?/p>
“于是,在發(fā)生殺人案之前他先殺了那個殺人犯?!?/p>
“為了防止殺人而殺人,感覺有點奇怪?!?/p>
“但因為那個人殺的都是壞人,就不能否認他的行為是正義的。然而,以旁觀者來看,他只不過是個連續(xù)殺人犯。因為他去殺人都發(fā)生在殺人案發(fā)生之前?!?/p>
“好可怕?!?/p>
“不可怕哦。如果不是壞人,就不會被盯上。”
“不是這個意思。這樣一來,那個家伙在對方實際犯下殺人罪行之前就已經(jīng)做了審判。”
“是啊,因為是在事情發(fā)生之前去阻止?!?/p>
“也就是說,實際上沒有人知道會不會發(fā)生殺人事件,對嗎?因為是在發(fā)生之前阻止,那就有可能殺害了并沒有罪的人。不,就算不是那樣,只要開始擔心‘我是不是干掉了無辜的人’,就相當恐怖了。要是我就會害怕,做不到。”
“就是因為他有預知能力呀。”
“到開始煩惱可以相信預知能力到什么地步就很可怕了啊。也有可能并不是預知,而只是自己的妄想嘛。而且,不管以什么名義,殺人都是絕對不行的。絕不能做?!?/p>
“不管對方有多壞?”
“是啊。如果照著這可怕的思路一路猛沖,喏,就會演變成可怕的虐殺?!?/p>
“也不一定是虐殺,或許會有相反的模式?!?/p>
“相反的模式?反虐殺?”
“虐殺就是濫殺無辜,對吧?與之相反的,就是為了保護多數(shù)人而殺掉一個人。”
“那是什么情況?”
“你死了,世界就會得救,如果有人這么告訴你,你會怎么做?會有去死的勇氣嗎?”
男人交抱雙臂,“嗯”了一聲想了很久,然后斬釘截鐵地回答:“辦不到?!币驗樗恼Z氣有些粗魯,女人這才意識到或許改變話題令他不愉快,于是又把話題轉(zhuǎn)了回去。
“話說,足球比賽里的PK,一般都是罰球的一方有利吧?”
“是啊,點球?!?/p>
“所以說進球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雖然不太了解足球,但也知道小津君是一名很厲害的球員,沒有什么謎不謎的吧?!?/p>
“唔,雖說如此,但那場比賽中的小津有些怪。到下半場的傷停補時之前,他的表現(xiàn)都稱不上活躍,簡直是失誤連連,解說員都說他是不是患了病毒性感冒。但就在傷停補時階段,他上演了令人震驚的好戲。果斷帶球直沖對方陣地,晃過了守門員,逼得對方在禁區(qū)內(nèi)犯規(guī)??胺Q神技。神一樣的帶球。”
“神會帶球嗎?”
“比喻啦,比喻。然后就是點球。通過轉(zhuǎn)播鏡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小津的表情,之后那段視頻被反復播放了好多次,差不多有上百次呢,我覺得你肯定也看過?!?/p>
“沒看過?!?/p>
“那你應該看一看?!?/p>
“我現(xiàn)在下定決心,堅決不看。”
“總之,小津在罰點球前非常嚴肅?!?/p>
雖然覺得沒必要,男人還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認真地重現(xiàn)在屏幕上看到的、罰點球前小津選手的表情。男人說那是一張扭曲了信念,正要出賣自己靈魂的男人的臉。又說要是打比方的話,他那樣子就像正在苦苦思索,該不該把躲在自家閣樓里的少女交給追捕者一樣。或者說像把自己的性命與一起悲劇事件放在天平上稱量比較一般。對了,若用剛才的話來說,那表情就像是在自問:“自己能為了世界而去死嗎?”
“就在這時,宇野走近表情陰郁的小津,說了些什么,接著小津也說了什么。這才是那個點球之謎?!?/p>
“不過是鼓勵的話吧?!佑桶 ?、‘放輕松’之類的,然后小津說‘交給我吧’之類的,不是嗎?”
“目前流傳得最煞有其事的說法是這樣的?!?/p>
那天,小津選手正上小學一年級的獨生子被陌生人帶走了,帶到遠離父母的地方關了起來。不用說,身為雙親的小津和其妻都擔心得發(fā)了瘋,但又不能去找警察幫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真的相信歹徒所說的“記住,一旦報警,你兒子的命就沒了”這樣的慣用臺詞,另一方面原因是,歹徒要求的不是金錢,而是‘在亞洲預選賽決賽中得分’這種性質(zhì)完全不同的事。換句話說,他們覺得實施這次犯罪的團伙應該只是日本國家隊的狂熱支持者,以這種極端的方式為其加油。因此,只要小津如他們所愿得了分,兒子大概就會被毫發(fā)無損地釋放。
“小津在預選賽開始前失蹤了兩星期左右。有人說他和教練發(fā)生爭執(zhí),和宇野一起去自主訓練了;也有人說他去調(diào)查對手了。但實際上是不是因為綁架事件而心力交瘁呢?”
“警察那里怎么說?”
“他應該沒有報警。孩子在世界杯預選賽開賽前被綁架,作為父親一定會失去判斷能力?!闭f這話的男人自己才是因為不勝酒力而失去了判斷能力吧。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做的并不是揚揚得意地大談特談足球八卦,而是該問問怎么沒看到女子平時從不離身的戒指,再慢慢問出她剛和交往中的男性分手,然后婉轉(zhuǎn)地表示一直想有朝一日坐上她的戀人寶座——但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
“所以,那時的小津是抱著一死的決心。攸關兒子性命,怎么理智?而他在那場比賽中表現(xiàn)出的萎靡狀態(tài),也是因為太過緊張而空忙活。然后,在最后的最后,他獲得了點球。這該說是執(zhí)念取得了效果,還是運氣呢?果然,有才能的人終會等來出手的時機。”
“是因為不進球孩子就會沒命,他緊張過度,才會露出那種陰郁的表情吧?”
男人對女人良好的理解力表示滿意,他用力點點頭,說:“是的。然后,宇野走到他身邊時是這么對他說的:‘小津,放心吧,你的孩子已經(jīng)被釋放了。自由了?!?/p>
雖然一開始并不理解宇野話里的意思,但過了一會兒,小津臉上馬上放出光彩。被告知兒子平安,他放松得幾乎要當場癱坐在地上。他露出少年一般的微笑,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更添了幾分燦爛。
“這種說法有些勉強哦。”女人突然像在法庭上提出異議的律師一般,直截了當?shù)胤瘩g。她還微微舉起手來,像在模仿舉手說“我能發(fā)言嗎”的學生。“為什么宇野選手會知道小津孩子的事?被綁架,還有被釋放?”
“因為宇野也是綁架團伙中的一員,具體說來是負責聯(lián)絡工作的?!?/p>
“哎?是嗎?”女人總算有了興趣。男人的情緒也略有好轉(zhuǎn)。
喂,就是現(xiàn)在,該注意到女人伸給他看的手上沒有戒指啦。但是,男人依舊沒有察覺。
“總之有這樣的說法。但如今宇野死了,真相也就沒人知道了?!?/p>
“咦,宇野先生已經(jīng)去世了嗎?”女人忽然在宇野后面加了“先生”兩個字。
男人鼻孔放大,繼續(xù)加以說明。世界杯預選賽上小津罰進點球后兩個月,宇野在自家附近的小道上被一名興奮劑上癮者襲擊,導致死亡。
“這該不會又被說成綁架團伙的暗中活動吧?”
“嗯,我覺得這是巧合?!?/p>
“但是,小津君和宇野先生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吧?我好像在哪里看到過,兩個人都是在學校被欺負的孩子?!?/p>
男人也記得看到過這樣的報道。他們加入了學校的足球部,卻多次被高年級學長嫌棄,又因為當時身體尚弱小,受到身體方面的攻擊時只有防守的份。二人經(jīng)常請假不參加部里的活動,放了學就害怕地回家?!暗谀骋惶?,一切都改變了?!毙〗蛟绱颂拱?,“那一時刻,那個瞬間,我們突然認識到,必須更認真地去面對。那一刻,就是決定性的一刻?!?/p>
“那么,那時的點球會不會也純粹是童年好友宇野先生對他說‘跟被欺負的時候比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太多了’?然后,小津選手聽了他的話后放松了?!?/p>
“實際上,確實有這樣的說法?!蹦腥苏f完這句后,酒精似乎迅速沖腦,只見他咚地垂下頭,連話也說不出了。
“我啊,現(xiàn)在開始對你的遲鈍感到討厭了?!迸藫崦鴽]有戴戒指的手指,男人卻已經(jīng)聽不到她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