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寫過許多首調(diào)寄“菩薩蠻”的詞，收在后人編的《花間集》中有十四首，流傳了下來，其中最有名的是第一首，后世詞學家經(jīng)常舉為溫的代表作：“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這第一句“小山重疊金明滅”，就有些晦澀，不易理解。“小山”是什么，小小的山丘嗎？還是重疊的。是說層巒疊翠嗎？“金明滅”怎么解？是金色的什么東西？“明滅”是指一明一滅，一亮一暗，光影交錯嗎？

一般講解此闋，是把小山釋作“屏山”，也就是飾有山水的屏風，可以是畫屏，也可以是“繡屏”（唐圭璋如此說）。甚至可以說是床榻的圍屏，或是畫的山水，或是金線繡的山水。這么一解釋，則“金明滅”就是金色畫屏因光影映照而一明一暗，或是繡金的畫屏閃爍生輝。

夏承燾解釋這一句，別有新意，說“小山”是指眉毛，因為唐明皇曾造出過十種女子畫眉的式樣，有遠山眉、三峰眉等等，小山眉是十種眉樣之一。因此，“小山重疊”是指眉暈褪色?！敖稹敝傅氖墙瘘S色的飾料，即額黃，是六朝以來婦女化妝的習尚。這一整句就可解作：女子的眉暈褪了色，額黃也因睡覺弄得凌亂，有明有暗。配合下一句說的“鬢云欲度香腮雪”（鬢發(fā)撩亂，飄散過雪白的香腮），好像十分妥帖，描繪了仕女起床的嬌慵之態(tài)，宿妝已殘，鬢絲撩亂。

俞平伯卻說，這樣解釋其實不通，因為“小山”是“重疊”的，眉暈怎么個重疊法？眉暈褪色可以寫成“小山重疊”嗎？我們?nèi)粞崞讲q駁的理路，再追問下去，就可指出貼金與涂飾額黃，是兩種不同的化妝方法。描繪宿妝殘亂，會用“金明滅”嗎？到底是形容什么樣的情態(tài)？

夏承燾曾說溫詞“密而隱”，和李商隱的詩一樣，不好解。這一句“小山重疊金明滅”，就是最好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