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悲劇轉(zhuǎn)入謐靜”,“大悲”(3)

沈從文的后半生1948-1988 作者:張新穎


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的家表面上還是如過去一樣,完全一樣,兆和健康而正直,孩子們極知自重自愛,我依然守在書桌邊”;但是,這樣一個溫馨的家庭將會因為他的緣故而失去意義,“世界變了,一切失去了本來意義”?!拔摇本鸵?dú)缌?,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他說到自己的孩子,在回想丁玲的時候也講到丁玲的兒子韋護(hù)和凌叔華的女兒小瑩都已長大成人,他的這篇文字,就是在孩子的鼾聲中寫的,他寫道:“兩邊房中孩子鼾聲清清楚楚?!彼苍缯f過,自己“不向南行”,是為了下一代在新的環(huán)境里接受教育和成長。

可是他自己呢?“什么是我?我在何處?我要什么?我有什么不愉快?我碰著了什么事?想不清楚?!薄笆裁炊紭O分明,只不明白我自己站在什么據(jù)點上,在等待些什么,在希望些什么。”

在最想不清楚自己,最孤立無告的時候,他想到了翠翠。翠翠是他小說中的人物,是生活在他家鄉(xiāng)的山水和風(fēng)俗人情中的美好形象;在這樣的時刻想到翠翠,可見他的文學(xué)和他這個人的緊密關(guān)系,他的家鄉(xiāng)和他這個人的緊密關(guān)系,其血肉相連、生死牽記的緊密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出一般性的想象。而且,他想到翠翠的時候,用的是將來時態(tài),用的是第二人稱,就像在和翠翠說話,在喊著翠翠:夜靜得離奇。端午快來了,家鄉(xiāng)中一定是還有龍船下河。翠翠,翠翠,你是在一零四小房間中酣睡,還是在杜鵑聲中想起我,在我死去以后還想起我?翠翠,三三,我難道又瘋狂了?我覺得嚇怕,因為一切十分沉默,這不是平常情形。難道我應(yīng)當(dāng)休息了?難道我……

我在搜尋喪失了的我。

很奇怪,為什么夜中那么靜。我想喊一聲,想哭一哭,想不出我是誰,原來那個我在什么地方去了呢?就是我手中的筆,為什么一下子會光彩全失,每個字都若凍結(jié)到紙上,完全失去相互間聯(lián)系,失去意義?(19;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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