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奧莉婭娜的筆桿(4)

從不妥協(xié):法拉奇?zhèn)?/a> 作者:(意)克里斯蒂娜·德·斯特凡諾


她以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面對工作,但是偶爾也會因此感到厭煩。唯一能夠讓她感到愉快的事情就是旅行。因為這個原因,對于所有的出差任務(wù),她全都接受。一九五五年四月,報社要求她去報道彼得·湯森和瑪格麗特公主之間的愛情。彼時這段不可思議的愛情已經(jīng)令英王室深陷丑聞之中。她乘坐飛機來到了比利時。數(shù)月以來,湯森都獨自居住在布魯塞爾,拒絕接受任何記者采訪。奧莉婭娜要么到他每天都去騎馬的馴馬場找他,要么就在他的家門口守候。她還設(shè)法得到了他的電話號碼。事實上,她一無所獲。但就是在這一無所獲之中,她還是寫出了一篇完美的文章。她寫了一個劇本,而不僅僅是小說。她巧妙地將自己在他家門口講的幾個笑話,用她的語言組織了起來?!皽α艘幌拢骸€真是不輕易放棄?!彩且粯?,上尉。’然后又是一個微笑?!赖?,女士,我不可能無緣無故到這邊來。’‘我也是一樣的,上尉?!种械男●R鞭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自己的騎馬靴?!苓z憾,我不能告訴您您想知道的。如果最后證明您是一個值得讓我說出真話的人,我會考慮把您想知道的都告訴您的?!又质且粋€微笑。然后我提出了心中的問題:‘您并不想否認您希望和瑪格麗特結(jié)婚的意愿吧?’”很明顯,湯森否認了?!@時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抬起頭,頜骨變得僵硬,他的表情和動作出賣了他,其實他想回答“是”的——雖然表面上他并沒有否認這件事,但其實他的神情已經(jīng)出賣了他。奧莉婭娜的風(fēng)格——讓她聞名于全世界的語言風(fēng)格——在這時就已完美成形了。她寫文章時有三個特點:搜索消息的那份執(zhí)著,像記敘一個故事一樣構(gòu)思一篇文章,將自己作為采訪文章中的人物之一。她請攝影師陪她去采訪,拍下自己同被采訪人討論的場面。她使用第一人稱談?wù)撟约旱母邢?,在文章中直接質(zhì)問讀者——你明白嗎?你看到了嗎?現(xiàn)在我給你解釋一下——她的文章,就像是一篇對話。

發(fā)生在一九五六年的匈牙利革命,是她職業(yè)生涯中一個轉(zhuǎn)折點。十月二十三日,布達佩斯爆發(fā)了反對共產(chǎn)主義制度的起義。奧莉婭娜整天纏著主編,直到他答應(yīng)派她去事發(fā)地。但是他讓她只是去寫幾篇在起義結(jié)束、首都最終解放后的慶祝性文章。十一月二日,飛機在維也納一落地,她就發(fā)現(xiàn),在短時間內(nèi)一切都改變了。蘇聯(lián)人入侵了這個國家,前線已經(jīng)封鎖,首都變成了一座孤城。她沒有聽從意大利駐奧地利大使館的勸告,決定偷偷前往匈牙利。她租了一輛出租車,但又不得不折返回來。然后,她搭上了紅十字會的車隊,但是車隊在距離前線幾公里的地方被入侵者的軍隊攔了下來。在寄給《歐洲人》的文章中,她描述了在蘇聯(lián)士兵宿營地度過的那個充滿大雪和泥漿的夜晚。她突然感覺自己被帶回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那時候她聽到大人們談?wù)撓L乩赵谥衼唽⑻K聯(lián)監(jiān)獄中的犯人組成了臭名昭彰的土耳其軍團,并在九月八日之后,利用他們來對付游擊隊員 ,一切仿若隔世。只有語言變了,現(xiàn)在的士兵用說話時帶著喉音,說服著她回去。

在回到奧地利之前,紅十字會的車隊在一個由起義戰(zhàn)士控制的前哨停了下來。戰(zhàn)士們的首領(lǐng)是一位老者。這一隊士兵有三十多人,他們占據(jù)著這個據(jù)點,毫無生存的希望。奧莉婭娜望著他筋疲力盡的神情,長長的胡子,疲憊的眼睛。她想起了當時被關(guān)在法西斯監(jiān)獄的父親那被打傷的面部和毫無生機的眼睛??赡艿脑?,她想在這里待上幾個小時,聽他講述他們的故事。然而,坦克的轟鳴聲越來越近,紅十字會車隊準備離開。她也要離開了,留下這位老者為他自己的命運而戰(zhàn)。最后,他準備了一杯咖啡,然后就像其他時代的那些紳士們那樣,對著他們鞠躬道別:“親愛的先生們,死亡也有所必要?!眾W莉婭娜知道這位匈牙利老者不可能活得下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筆,將他的事跡一字不差地記錄下來,讓他永遠存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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