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聽見有人叫他米利都狂人,卡爾庫斯就十分惱火。他痛恨的是這句話完全錯誤,他根本就不是米利都人,說他狂人他倒不在乎。
他站在這艘雙排槳船中央甲板的右舷,看著水手們將巨大的石錨拉上船。此刻已近正午時分,幸好所有的貨物都已裝載完畢。赫利卡昂的抵達讓所有船員重新打起精神,不敢稍有怠懈,“克珊托斯號”已準備就緒,隨時可揚帆離港。
一陣強風襲來,卷走了卡爾庫斯頭上的寬邊草帽。他伸手想抓住,但另一陣風又把帽子吹得更高,帽子就這么旋轉(zhuǎn)著滾出了船,在波光瀲滟的蔚藍海面上扭轉(zhuǎn)翻騰,然后隨著風的停息,落在水面漂浮。
卡爾庫斯不舍地直盯著它。他一度濃密卷曲的紅發(fā)如今已日漸稀疏,且零星穿插著白發(fā),頭頂還禿掉一塊,光禿的皮膚在烈日下極易曬傷出血。
下層甲板的一個槳手看見帽子漂在水面上,就把槳伸到帽子底下想把它撈上來。他差點成功,可惜又起了風,帽子便漂走了。另一個槳手也試著撈帽子??枎焖孤犚娤聦蛹装鍌鞒鲂β暎皳泼弊印绷⒓闯蔀橐环N游戲,數(shù)支船槳同時伸出去撈,噼啪互撞。不一會兒,那頂草帽就被寬扁的槳身打得變了形。帽子好不容易被撈出水面,歪七扭八地送上船。
一個年輕的水手推開艙門,爬到上層甲板,把濕答答、扭曲變形的草帽送到卡爾庫斯面前?!拔覀兙攘四愕拿弊?。”他說著拼命忍住笑。
卡爾庫斯把帽子接過來,強忍著撕爛它的沖動。突然他心中冒出一股幽默感,拿起破爛的帽子就往頭上一戴。水從頭頂?shù)蔚剿哪樕?,年輕水手再也忍不住,爆笑起來。帽子的寬邊緩緩下垂,蓋住卡爾庫斯的耳朵?!拔矣X得這樣反倒更好?!笨枎焖拐f。男孩轉(zhuǎn)身跑回槳手甲板。早晨太陽的熱度逐漸上升,卡爾庫斯發(fā)覺濕冷的草帽戴在頭上其實還真舒服。
在后甲板,他看見赫利卡昂正和他的三名資深船員談話。那三人面色凝重而緊張??枎焖剐南?,話說回來,怎么會不緊張?他們就要搭乘米利都狂人設(shè)計建造的船出航了。
從甲板欄桿轉(zhuǎn)回頭,他掃視整艘大船。有幾名船員正瞄著他,表情很值得玩味。這艘新船好一陣子以來都是眾人的笑柄,而卡爾庫斯身為造船匠,則成為眾人嘲笑甚至出氣的對象。不過現(xiàn)在他們卻要搭狂人的船出海,因此他們熱切希望他的瘋狂其實是天才,否則大家都死定了。
那兩個邁錫尼乘客也朝他這邊望,但他們刻意以冷漠的眼神睥睨他。他們和水手們不同的是,不高興自己的性命完全掌控在他的造船技術(shù)上??枎焖购鋈粦岩桑词顾麄冎雷约旱男悦拇_操之于他的技術(shù),是否會真的在乎。邁錫尼是支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民族:燒殺擄掠,無所不為。這種人不畏懼死神。他回瞪他們。兩人都高大結(jié)實,冷漠疏遠。年紀較大的阿耳戈利歐斯下巴留著修剪整齊的黑胡子,眼神淡漠無情。年紀較輕的格勞科斯顯然十分敬畏他。他很少開口,除非響應阿耳戈利歐斯說的話。盡管此行途經(jīng)之處都是太平的村落和平靜的島嶼,他們?nèi)源虬绯梢桓币蠎?zhàn)場的模樣,短劍匕首懸在腰邊的皮帶上,腰間圍著嵌有青銅的皮裙。阿耳戈利歐斯穿著精致的皮革胸甲,肩膀和胸前武裝著層層相疊的青銅片。金發(fā)的格勞科斯佩戴的胸甲略顯陳舊,左側(cè)有道裂痕??枎焖雇茢喔駝诳扑钩錾砬搴⒍昀麣W斯是為了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得到提升。因為邁錫尼人若想提高身份地位,就得靠戰(zhàn)爭、掠奪,靠踩著善良的人往上爬。卡爾庫斯唾棄這整支該死的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