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描摹繁華落幕的蒼涼頹勢,卻無法寫盡星火燎原的浩蕩和雄渾。她只屬于她自己,屬于舊上海的一隅,屬于她那個蒼茫、渾濁而又見不到一點光影的人生劇場。
要求一個作家兼容并蓄,不是不可能或不可取,然而對多個風格的融會貫通,也許會在無形之中削弱任何一個風格的極致和細微。她是個天才的人兒,其鋒芒并不會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而愈發(fā)耀眼。相反,她的銳氣一旦耗盡,被銷蝕在一個異樣的環(huán)境中隨云霧飄散、蒸騰,便再也無處可覓,任你千絲萬縷地尋它念它,也將無功而返,不免黯然神傷。
她早已看慣了風塵中的小人物,被時代的風潮吹熄了虛寒中的火焰,這是一個大破壞之后,另一個即將要來臨前夕的夢境。
戰(zhàn)爭于她,并不是沒有一絲瓜葛。香港的戰(zhàn)爭經(jīng)歷,使她久久沉湎于其中,被那隆隆的聲響所恫嚇,徘徊在記憶深處如陰霾一般終究無法彌散。于是,有了白流蘇和范柳原的“傾城之戀”中那拋開一切的赤裸裸的人性的回歸。
戰(zhàn)爭是一個背景,一個畫面。戰(zhàn)爭中的天與地,是一只被頃刻閉合的碩大無比的箱子。一旦陷入黑暗的泥沼,人生的真切此刻便會儼然逼近彼此的內(nèi)心,于是所有的人性的阻遏,溝通交流的障礙物都消失了,人們彼此的需要成為一種必然和必須。
愛情只是你和我之間的一個簡單的契約,足夠彼此享受十年的相濡以沫。
戰(zhàn)爭改變了人的情感和生存狀態(tài)。所以,戰(zhàn)爭之于張愛玲,正如戰(zhàn)爭之于任何普通民眾一樣,是一個宏觀的輪廓,規(guī)定著人生的走向。它是一劑毒藥,讓你在虛浮中沉淪下墜。它又是一盞提燈,沒有它,你便看不清人生和情感的本來面目。無論戰(zhàn)爭是猙獰也好,可怖也好,它至少代表了人類戰(zhàn)勝獸性的理念的衰亡。而對于張愛玲及其筆下的人物而言,這個時代中的戰(zhàn)爭,只充當了他們情感的催化劑的角色。
愛玲是不甘就此落后于時代的步伐的,所以她寫了《赤地之戀》、《小艾》等作品。同時代評論者的指摘,是源于對張愛玲不熟悉的題材的不自信。大多數(shù)專業(yè)評論者的眼光,都停留在自己先入為主的歧見之中,不能客觀地審視張愛玲這一時期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和文學突破方面的價值。
綿密悱惻的奢靡語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當代文學通用的語言和表述,可見張愛玲對語言的把握和習得,就如同一個頗具語言天賦的孩童初識墨香一般,很容易便諳熟于心,以至于朗朗上口。
以她從前對語言的精妙運用和探析,放在如今的這些作品里,只需稍稍簡化成更平實的語句,便可使行文風格有一個較大的轉(zhuǎn)變。她也許著意在模仿同時代的紅色作家的寫作風格,可是她對于小人物的關(guān)注,此刻被放置在農(nóng)民身上。她對農(nóng)民深切的同情,卻沒有被同時代的評論者意會。他們似乎沒有看懂她究竟想要表達的是什么,也許她只是想表現(xiàn)一下真實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