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還是會夢見死去的男孩。但當我醒來,滿身大汗、心有余悸時,明亮的月光照著屋外的海面,我可以聽見浪舌舔舐著海岸。在微弱的光線中,我看到阿基里斯柔和的呼吸,手腳在睡夢中糾結在一起。盡管做了噩夢,我的心跳還是慢了下來。已經(jīng)入睡的他,還是如此充滿生機,相較之下,死亡與鬼魂顯得愚蠢至極。經(jīng)過一段時間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順利入睡。再經(jīng)過一段時間,噩夢逐漸散去,乃至于消失無蹤。
我發(fā)現(xiàn)他并不像外表看來那么高高在上。在他自信冷靜的背后,還有另外一面,充滿了淘氣,而且像寶石一樣,閃耀著多重的光彩。他喜歡玩自己不拿手的游戲,喜歡閉著眼睛接東西,喜歡將床鋪與椅子拉到不可能的距離,然后跳過去。當他微笑的時候,眼角的皮膚宛如樹葉遇火般蜷縮起來。
他就像火焰一樣。他閃閃發(fā)亮,吸引眾人的目光,即使在行走時,他的頭發(fā)蓬亂,臉上仍帶著睡意,卻還是帶有迷人的魔力。如果更仔細看,他的雙腿似乎不是凡俗之物:完美的腳趾頭,宛如琴弦般強韌的肌腱,由于赤腳到處行走的關系,腳后跟長了白里透紅的厚繭。他的父親要他用檀香木與石榴木制成的油磨去這些厚繭。
阿基里斯開始在我們沉沉睡去之前,講述他的故事。起初我只是聆聽,之后我也不再封口,我開始講我自己的故事。首先是關于王宮,然后慢慢說一些“過去”的事:打水漂,我玩的木馬以及我母親的嫁妝,也就是那把七弦豎琴。
“我很高興你的父親讓你帶著七弦豎琴過來。”他說。
不久,我們的對話超出了夜晚的限制。我驚訝于竟有這么多事可說,關于一切,海灘與晚餐,這個男孩或那個男孩。
我不再在他的話中尋找荒謬,也不認為他的言語里藏著蝎子的尾刺。他說的就是他所想的,他困惑于別人是否也是如此。有些人可能把這種特質(zhì)誤認為頭腦簡單。然而,坦率直言不也是一種天賦嗎?有一天下午,當我讓他一個人獨自操練時,他說:“你何不過來看看?”他的聲音似乎有點勉強。我覺得他當時有點緊張,盡管我認為那是不太可能的事。兩人之間原本融洽的氣氛,此時突然變得緊繃。
“好的?!蔽艺f。
此時正值寧靜的傍晚時分,許多人到王宮外乘涼去了,只留下我們兩人。我們走的是最長的路線,穿過橄欖園的曲徑,來到存放武器的屋子。
我站在門口等候,阿基里斯在里面選擇他要練習的武器,矛與劍,不過尖端似乎有點鈍。我拿了自己想練習的武器,卻開始感到猶豫。
“我可以——”他搖搖頭。不行。
“我不與其他人打斗?!彼嬖V我。
我跟著他走到屋外一處夯得密實的沙土圈里。“從來沒有?”我問。
“沒有?!?/p>
“那么你怎么知道……”當他走到場地中央時,我退出場外,他手中持矛,劍插在腰間。
“預言是真的嗎?我想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