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還有氣候特征和國家條件的因素。我們長達數(shù)周之久留在偏遠的前哨,像原始人一樣生活,四周是全然不識、望不到邊的稻田和雨林。瘧疾、黑尿熱和痢疾雖然不像以前的戰(zhàn)爭那般會奪人性命,仍然會傷人健康。干燥季節(jié),烈日炙熱難耐,雨季時節(jié),大雨不歇,我們被淋得全身麻痹。白天,我們在深山雨林里辟路行軍,樹林深幽,我們不得不謹小慎微。夜晚,我們蹲坐在泥濘的山洞里,把血管里的螞蟥一根根拔出來,還要警惕敵人從鐵絲網(wǎng)那頭的暗處向我們開火。
位于西貢和峴港的指揮部吹著空調(diào),離我們似乎有千萬里遠。我們不是平白無故稱美國為“他界”:它遙遠得猶如在另一星球。我們的周邊,沒有任何熟悉的事物,沒有教堂,沒有警察,沒有法律,沒有報紙,也沒有任何的監(jiān)管力量,如果沒有監(jiān)管,恐怕地球上的好人要減少95%。印度支那半島的叢林似乎處在創(chuàng)世之初,道德倫理和地理條件都放眼荒蕪。在那里,無人監(jiān)管,我們領命殺人,處在一個不懷好意的國家,面對殘酷暴虐的敵人,我們的人性也喪失殆盡。墮落與否只有審視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道德價值網(wǎng),以及所謂性格的特質(zhì)。有些人——我覺得凱里中尉(Calley)就是其中一人——他們沒有這張網(wǎng),直線墜落,在他們的靈魂深處,潛藏著害人之心,恐怕他們自己都從未發(fā)覺。
越南戰(zhàn)爭的絕大多數(shù)美國士兵——至少我所認識的那些人——無法被簡單劃分為好人或壞人。他們都有著大體相當?shù)膬煞N本性。我曾親眼所見,今天他們對越南人民友愛同情,第二天便一把火燒了整個村莊。他們和吉卜林(Kipling)筆下的英國大兵一樣,不是圣人,“也不是流氓,不過是與你如出一轍的兵營一分子”。這也許就是為何當美軍暴行被公之于眾時,全美社會一片嘩然,然而同時卻忽略了另一面:美國士兵不過是美國社會的一面鏡子。
本書絕非臆想之作。相關事件均為實情,人物也真實存在,不過在有些地方我使用了化名。我試圖用最準確的筆墨去描寫我們這一代人的生命中最舉足輕重的事件——越南戰(zhàn)爭,它對于那些曾投身于此的人究竟有多少影響。為此目的,我費了不少勁兒克制老兵的特有習慣——在回憶中無視事實,歪曲真相。
最后,不要將本書視作一種抗議??棺h源自一種能改變現(xiàn)實或影響事態(tài)的信念。我沒有那份狂妄自大,深感自己沒這本事。并且,如今再來反對這場戰(zhàn)爭也毫無意義,因為它已畫上句號。我們在戰(zhàn)爭中失敗了,再怎么反對,那些犧牲者也不會復活,只會令人回想起漢堡高地(Hamburger Hill)和石頭山(Rockpile)的血流成河。
也許,本書能讓下一代免遭戰(zhàn)火的再度浩劫。
不過,我沒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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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 譯者注:相傳,卡米洛是古代亞瑟王及其騎士居住之地,后用該詞象征神秘、美麗、寧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