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雅玲第一次到我家來幫鐘敏遞紙條不久,我記得是一個下午,我們開學農勞動總結會結束后,我第一個起身奔向教室門口,準備回家。當時的總結會是分成四個組,分別在教室的四個角落舉行的,王雅玲與我是同一組。我是勞動組的組長,她是副組長。當我拎著書包剛走到教室門口時(具體地說是出了教室門,離門剛好一兩步的距離),王雅玲從后面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把我叫住。我感覺她有些氣喘吁吁,呼吸緊促,滿臉通紅與羞澀。她“呃”了一聲,我當然止步回頭,以不解的表情看著她。我和她一兩步之遙,她靠在教室的門框邊,我佇立在昏暗的過道里,就那么靜默地對峙了幾秒鐘。這種情景給我的感覺是平添了幾分凝重、緊張,因為后面的教室里有幾十雙明亮的眼睛,我們極有可能處于眾目睽暌之下;前面的走廊中也隨時會有其他班的同學來回穿梭,真害怕別人看見我們這有點讓人生疑的狀況。在當時,男女同學單獨以如此近的距離站在一起,并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那是犯忌的,至少在大家看來有點不正常。所以,當王雅玲追上來把我叫住,離得很近站在我身邊時,我確實緊張得一塌糊涂,渾身極不自在。我看著她的同時,也用眼睛四處瞟視周圍的情況。
最后,她終于開口說:“你今晚有空嗎?”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得讓人感覺她的話根本就不是從嘴里說出來的,而只能理解成一連串在喉嚨里滾動的模糊的音節(jié)。我相信,要是在一般的情況下,如此低的聲音,如此小的音量,人們是不可能聽清楚說話內容的,但當時我就備感驚異,竟然對她所說的東西聽得一清二楚。
當她問“你今晚有空嗎”時,我愣了一下,本想脫口而出 “有空”,但我打住了,思路在此時突然拐了一個彎。心想,還是說話留點余地吧,萬一我說“有空”,而她要說的事情我又無法辦到或不便允諾,那不是有點難堪嗎?所以,我停頓了片刻,突然改口說:“一般情況下有空,什么事?”
她說:“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你有空的話,想請你今晚看電影,人民電影院,9點半,《賣花姑娘》。我托別人買了兩張票?!?/p>
聽她這么一說,我腦袋“轟”的一聲一下子蒙了,也可以說是被“嚇”住了。當時的感受很復雜,也很矛盾,既為她的邀請感到意外、興奮,也為她的邀請感到驚嚇、恐懼;既想去,而且非常想,又不敢去。意外、興奮是因為她邀請的是我,而不是別人,能夠被一個漂亮的女同學這樣邀請,那肯定是一種人們常說的“福分”,而且朝鮮的這部《賣花姑娘》又是我特別想看的電影,正在為不好買票看不成而感到苦惱;驚懼、害怕是因為被封為“標兵”的我根本不能設想單獨與一個同班女同學去看一場電影,這是超出我當時膽量范圍的事,心想,要是被學校的同學撞見了,那肯定羞愧難當,無地自容,等于是今天的“拉鏈門丑聞”。
說來也許讓今天的人不可思議。那年頭中國鬧自立,耍獨龍,幾乎是自絕于全世界,好像只與少數(shù)幾個社會主義小兄弟建立了所謂的外交關系,所以中國人只能看些從阿爾巴尼亞、羅馬尼亞、南斯拉夫、朝鮮這樣的國家引進的電影。什么《廣闊的地平線》啦,《摘蘋果的時候》啦,《寧死不屈》啦,都會把神州大地廣大人民群眾的觀影情緒挑得高高的,整得雷翻震倒。當時的樂山正在火爆上演朝鮮的《賣花姑娘》,而且我記得是三個場地(樂山電影院、樂山影劇院、樂山川劇院)24小時通宵上演。即便這樣,仍不能滿足樂山人民的觀影要求,票仍然不好買,電影院仍是擠得水泄不通。那情景像是在趕一年一度的廟會,或大年初三大佛寺山上的山門氣象才可能與之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