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以“中央委員會”的名義來論述“這部歌劇的徹底失敗”的。由中央委員會出面宣布一部歌劇的失敗,這種做法實在匪夷所思而又令人長太息以掩涕。他說:
“在這部歌劇中沒有一個能使聽眾記住的旋律”,“……音樂是非常貧乏的。優(yōu)美旋律被不和諧的而且同時是很喧鬧的即興曲調所代替”,“管弦樂的表現(xiàn)力在歌劇中用得極其有限”,“音樂既不和諧而且也不吻合劇中人物的心情……在心情最哀傷的時刻,忽然插入鼓聲,但是在戰(zhàn)斗的振奮的時刻,正當舞臺上表現(xiàn)出英雄事跡的時候,音樂不知為什么卻又變得柔和而且哀傷起來……”我的天,日丹諾夫正在以中央委員會的名義教授蘇聯(lián)作曲家作曲!從他的批評看來,歌劇《偉大的生活》政治內容上并沒有問題,里邊還有英雄事跡的嘛!被日氏批了個不亦樂乎的是純粹音樂方面的事。那么是不是蘇聯(lián)人、俄國人壓根兒不認識多來米法梭,是日丹諾夫以中央委員會的名義發(fā)明的五線譜和各種樂器呢?絕對不是,俄國產生過柴可夫斯基,產生過強力集團的一大批優(yōu)秀的作曲家,誰讓日丹諾夫懂了點音樂又當上了中央書記呢?與其讓這樣的人來領導文藝,還不如請蕭洛霍夫《被開墾的處女地》中的拉古爾洛夫來主持意識形態(tài)工作呢!
日氏進一步細致地評論道:“……描寫的是哥薩克人……沒有用哥薩克人及其歌曲和音樂特有什么東西給標記出來……”,“歌劇本來應當充分描寫北高加索各民族的充滿事跡的生活——歌劇的音樂卻和北高加索各族人民的民間創(chuàng)作隔得很遠……”無獨有偶,這種抓法真像是江青“嘔心瀝血”地抓“樣板戲”。教給作曲家如何作曲,教給作家如何寫作,教給農民如何種田,教給生物學家怎么樣研究生命的起源……真是如同著了魔了喲!看,日氏一直訓斥到蕭斯塔科維奇頭上。他引用一九三六年《真理報》上“遵照中央的指示”發(fā)表的文章說:“聽眾從第一分鐘就被歌劇中故意造成的不和諧的紛亂的音流驚愕住了。旋律的斷片,樂句的萌芽,一會兒沉落下去,一會兒沖撞上來……這種音樂是難以捉摸的,是不可能記住的……從爵士樂中借用了它那歇斯底里的、痙攣的、癲癇的音樂……”聯(lián)共中央的威信就是這樣被濫用著,被用來教授蕭斯塔科維奇作曲。真是造孽呀!真是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呀!
這樣的荒唐的出現(xiàn)并非偶然。這里表現(xiàn)出來的獨斷論、唯意志論、夸大狂,并非偶然。本來,十月革命是一個偉大的事件,蘇聯(lián)人民致力于社會主義的實驗是人類的一個偉大事件,在資本主義包圍的情態(tài)下搞社會主義,也確實是艱苦卓絕、十分嚴峻的。這樣一個偉大事業(yè),志在建設一個能夠解決已有的社會制度存在的一切弊端、完全擺脫人類社會的一切不公正的嶄新的社會主義社會。等到這個社會建成以后,人們再回顧歷史,將會發(fā)現(xiàn)過往的一切只不過是人類史的史前階段——這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明確指出過的。有了這樣的無比崇高的信念,有了這樣的開天辟地的雄心壯志,又面臨著國際資本這樣強大的敵人,沒有一個烈火鑄就的鋼鐵一般的布爾什維克黨是不可思議的,而這樣一個由特殊材料制成的成員組成的政黨,必須全面領導與改造社會與觀念的各個方面——所以她必須是全知全能的,她已經是全知全能的了。她從事的幾乎是上帝的創(chuàng)世工作,或者說是比上帝還偉大艱巨,上帝只是從無到有地創(chuàng)造,而社會主義者一面流血犧牲去摧毀舊世界,一面一手拿鎬、一手拿槍,流汗流淚、繳學費、走彎路地建設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