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中國在世界上不會永遠是“他者”
一九八〇年我訪問美國的時候,在電視節(jié)目中看到一個測驗,主持者請求一些美國居民列舉他們所知道的中國人名。他們的答案中提到了孔夫子、孫中山和毛澤東,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排名第四的是功夫演員李小龍,排名第五的是并不存在的偵探小說中的人物陳查禮。這就很有趣了。
小說和電影是能提供某種信息的,但是這種信息不一定準確。
美國華裔英語女作家湯婷婷描寫了在美的華裔早期移民修建橫亙美國的大鐵路的情況。還有一些電影表現(xiàn)了早期華裔淘金者。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華人的堅韌、勤勞、刻苦、節(jié)省與服從長上、服從命運的特點,也表現(xiàn)了某些華人的嗜酒、嗜賭、毆打妻子等。我想這些作品大致上是寫實的,我對它們的評價基本上是積極的。
小說與電影不僅有寫實的一種,也可以包含許多虛構(gòu)和想象。一些好萊塢的娛樂片中,唐人街的華人多是非法移民、黑手黨徒,充斥在那里面的對于華人的負面描寫也就是想象的成分居多了——如果我不說這里有什么偏見的話。事實如何呢?請注意,一九九三年美國移民局統(tǒng)計,中國人在非法移民總數(shù)中,并不占首位,數(shù)量上占首位的非法移民恰恰是來自一個歐洲國家。
一些在西方十分暢銷的小說,如譚恩美的《喜福會》(Joy Luck Club),也包含著明顯的對于西方讀者趣味的迎合,改編的電影竟然把中國的民間比喻“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表現(xiàn)為一個中國女人當真從中國拿著一片鵝毛不遠萬里到美國去探望親戚,這是荒唐不經(jīng)的。當然,這本書也有它的動人之處,我無意在這里對全書做出輕率的價值判斷。
不僅在西方,近年來,在中國,許多作家和電影導演,熱衷于做“被看”的“他者”,熱衷于表現(xiàn)中國人的奇特、神秘、古怪以至于貧窮、野蠻、殘酷、愚昧。一些青年作家從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成功受到了極大鼓舞和啟發(fā),他們也熱衷于用類似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描寫“神秘的東方”,熱衷于寫一些匪夷所思的地理條件下的聞所未聞的故事,即專寫窮鄉(xiāng)僻壤里的奇聞佚聞,或只是曾經(jīng)存在于一些人的口頭而早已滅絕了的奇風異俗,加上來自原始迷信的傳說故事。
可能是由于外國硬通貨的吸引力,或是由于對西方文化的追逐,一些急于成功的作家從開始謀篇就考慮到翻譯成外文的前景,竭力投合西方可能的讀者的口味。電影也是如此,張藝謀的才能是世界馳名的,他在中國也有極多的觀眾,我個人對他的成就一直極表敬意。但是他在《大紅燈籠高高掛》一片中所表現(xiàn)的掛燈以表示“駕幸”、捶腳以增進性欲等情節(jié),全都是杜撰,中國并不存在這樣的性風俗。電影家、小說家有權(quán)虛構(gòu)情節(jié),對此我對我的同行們沒有任何異議。問題是如果有機會告訴北美與歐洲的觀眾,哪些情節(jié)是寫實的,哪些情節(jié)是杜撰的,以避免不必要的誤解,也許就更好了。
也許這些提到的小說和電影更適合于娛樂和抒情,而不是反映中國的真實。也許那些奇特的描寫表現(xiàn)了作家的出色的想象力,乃至具有某種文化學的意義,但它們顯然無助于正確地了解中國。請不要太相信流行在你們那里的以中國人和中國為題材的小說和電影,想了解中國還是到中國去看一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