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非強勢的困惑
我記得,一期《中華文學選刊》中選了原載《人民日報》上的一個短篇小說《真相》。
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驚悚,我要說是毛骨悚然的感覺了。因為生活越過越好,因為發(fā)展、穩(wěn)定、進步、和諧的現實與目標都那么令人提氣。因為各種面對的挑戰(zhàn)諸如環(huán)境、吏治、能源、三農、治安等問題都已經嚴肅地提上了議事日程,提出了解決的方略。
而名不見經傳的曹征路的小說《真相》卻扎了我一針,讀之如做噩夢,如坐火桶,如受到當頭棒喝:怎么了,咱們這里?
在長篇小說《桃李》里我們看到了高校的腐敗。在《小說界》雜志上刊登的王開林的長篇小說《文人秀》里我們看到了我的同行們、某人協的成員們的男盜女娼,欺男霸女,衣冠禽獸。該篇寫得有點臟,可稱之為骯臟的現實主義。當然,我也知道,那只是一個側面或片面,我相信我們的生活與各個作協中也有陽光燦爛與我們的日子比蜜甜的那一面,主要的一面,但是小說所寫仍然令人不能不想一想,并生發(fā)出嘔吐感與警惕感。
瞧,腐敗不只在人家那邊,也在咱們自家——叫作文教科衛(wèi)體等有文化的圈子里邊。
《真相》則寫得簡練而且高明。
一個小學老師,亂收費又體罰學生,使學生受到嚴重人身傷害,家長告了狀,傳媒披露,有關老師、校長、領導都表了態(tài),受害小孩與家長甚至大出了一回風頭。但突然老師反訴原告侵犯了本人名譽權。法庭辯論,原告初審勝訴,被告老師不服,并且臉上顯出了蒙娜麗莎式的微笑——多么高雅!哎,就這樣一切發(fā)生了逆轉。怎么逆轉的?作品沒有寫,此位老師方面的一切動作與思謀都浸在水面以下的深層,作者對她并無任何揭露與鞭撻,沒有任何正面描寫,她像是一個謎——這正是小說寫作的高明之處。反正全班同學一朝便都改了口,翻了供,再沒有人肯去作證承認自己看到了老師對于被害學生的動手,反而眾口一聲地、像回答課堂提問一樣地向調查采訪者們齊聲呼喊:“沒有!”就是說,老師傷害孩子人身的問題,從此死無對證了。
被害的同學與家長,于是變成了破壞學校聲譽與老師形象的人民公敵(請聯想一下易卜生的名劇《國民公敵》吧,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被害學生原來是班長,出了此事以后班長一職經過民主程序被罷免了。電視臺選拔孩子上電視,這個孩子天真地一次又一次地舉手,一次又一次地落選了?!翱蓱z孩子太小她還不懂,她還要跟著舉手……”僅僅在這里,作者的敘述里出現了一點點怨而微怒。而另一個孩子,被老師選中,雖然票數不夠也上了電視,在電視里哭著談老師比媽媽還慈祥親愛。此孩子原是班長的好友,從此再也不理原班長了。而且美麗的老師在教師節(jié)這天的黃金時間,在熒光屏上作了美麗的亮相。
孩子向老師,向傷害她的人道歉,被害者向施害人道歉,沒用,因為是同學們不選她不喜歡她啦。不僅不選她,還從此再沒有人搭理她,她指天劃日地表示她是“最愛老師”“真愛老師”“沒有騙人”的,仍然不行。而且她被同學侮辱,毆打,直到逼著她吃屎?!罢厥抡摺奔春⒆拥母赣H(他對校長發(fā)牢騷,才引起了孩子受到體罰,同時是他在朋友們慫恿下到法院告了狀)也愧對孩子與孩子的母親,自認一切錯在自己,乒乒乓乓地打自己的嘴巴,打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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