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日子如平靜死水,微瀾像年輪一般緩緩擴散。故鄉(xiāng)依舊貧瘠,依舊豐饒。像一片田野,一眼望去不過是片翠綠,實則每一株稻秧,都長得不一樣。
我們的廠子雖然不怎么樣,子弟校卻還不錯,尖子生不少,硬說成績的話,拿出手也不丟人。廠子在最窮的時候,關(guān)閉了電影院、游泳池、食堂,從牙縫里摳出的錢都給了子弟校,大概就是因為它關(guān)系著下一代的命運。唯獨把錢花在學校上,眾人才沒意見,否則不管把錢花在哪里,這碗水都端不平——小城市窮人家的孩子,不靠讀書,怎么出得了頭?
所謂“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父親寫了個大匾額,掛在我的臥室。滿眼的渴盼,一副“我們這代就這樣了,看你的了”的模樣。升學壓力之下,學校竟無形中成了廝殺之地。
李平義,尖子生。皮膚很白,個子不高,寬頜圓耳,有種極其微妙的智福之相。極其內(nèi)斂沉默的一個男生,話太少,以至于初中之前都不受人矚目。
高中之后,突然睡醒了似的,成績一躍而起,理科極其好。由于記憶力驚人,文科自然也不在話下。
曾幾何時,我們遇到難題,排著隊找他請教。后來漸漸沒有人再做這種傻事了——他的思維之快之跳躍,連批改答案的老師都頭疼——我們不自量力,找他講題,聽得自尊心碎了一地,連他說什么我們都跟不上:代數(shù)大題,別人要寫滿滿一大頁的推理計算,他只寫兩三行解題步驟,就扔出一個最后答案放在那兒。老師苦口婆心地說:“平義,好歹你多寫幾步——你這樣萬一不小心算錯,一分都得不了;至少多寫幾步,可以拿大半分數(shù)。”
他點頭,但依然我行我素,絲毫不為所動。
平義是個很靜得下來的人,不怎么熱愛運動,只偶爾找我打打乒乓球。即便和我一起的時候,話也不多。
令人望而生畏的智商,也是一種氣場。好似他有一個完整縝密的世界,沒有任何節(jié)點,可供外界干擾侵入。
2
任何一個圈子里,總有“既生瑜何生亮”的一對兒。與平義相對的,是陳臣。
少年時的陳臣,長得像母親,一臉清秀,標致極了,瘦高個子,聰明大方,鋼琴十級,成績又好,從來都是子弟校的寵兒。女生寫給他的情書,每個學期他都一盒盒燒掉,怕被抓到,要被父親痛打。直到后來我們長大,走出了霧江,掀開了世界的一角面紗,知道了天地何其折與遠,才漸漸看到山外山、人外人。但在那之前,我們胸中藏著一個個跳動不已的滾燙的夢想,以為世界只有廠子這么大,登上子弟校成績榜的第一名,就是世界之王。殊不知,假如一個人的視野太小,如井底之蛙,那么大概一只蚊子也足夠讓它們爭搶至你死我活。如果蛙們知道井外有湖,有江,有?!鼈冎g的故事,也許不一樣。
當然,也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