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子：

我今天去書店買書，經(jīng)過了我們的超市所在的地方，心又疼起來。以前，每次下課早了，我總會來給你幫忙。透過玻璃窗看到你忙忙活活的身影，你把超市的那些物品，掃塵，分類，擺整齊，一刻都不閑著。你是一個不那么細(xì)膩的女人，我常說你性格彪悍，動不動就罵粗話。其實，你干起活來很麻利，心直口快，一心一意地疼我和兒子，是個難得的好女人，只是我很少表揚你。

上午十點，大大的太陽，我又哭了。

現(xiàn)在，沈菊一直在我身邊，日子過得平淡而壓抑，說是像夫妻，更像戰(zhàn)友。我們相互撫慰，彼此照顧。周圍開始有人勸我們結(jié)婚。之前，這是我們禁忌的話題。我總覺得你和兒子沒有走，總覺得天堂是個很近的地方，很多時候我還會想，你和兒子現(xiàn)在在做什么。真的，吃飯的時候我會想起你們，看電視的時候會想起你們，公車經(jīng)過有風(fēng)車的花園時會想起你們，聽見知了唱歌的時候會想起你們，上班時太陽升起的時候會想起你們，下班后星辰漫天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你們……想到自己都覺得恍惚了。我想沈菊也是一樣，她常常會走神，然后會在夜里忽然地痛哭。我知道，她的心里也有一個我不能走入的位置，所以我們都過不去結(jié)婚這個坎——結(jié)了婚，該把最愛的你放在哪兒呢？

可是，沈菊這些天卻一直給我重復(fù)這個話題，她說，日子還要往下過，我們貸點款，把店里的規(guī)模稍微擴大一下。她還說，我們重新攢錢，趁著年輕，再生個孩子，以后老了也有個照應(yīng)。她比我堅強。事實上，女人在經(jīng)受打擊的時候，所呈現(xiàn)的力量是男人不敢比的。婷子，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dá)我的態(tài)度，我總忘不了你和兒子，我害怕并且不知道該怎樣開始新的生活，這很不男人?？墒?，這一年來，我總在深夜做噩夢，夢見兒子在廢墟底下喊“爸爸救我”，聲聲在耳。我總是驚醒，一身冷汗。好在，這時候，沈菊總是會默默地抱住我，等我平靜下來的時候給我倒一杯熱水。

事實上，這一年我越來越離不開熱熱的水，它們常常會讓我溫暖，就像沈菊。我總在想，如果身邊沒有她，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種毫無防備，突然而來的痛苦，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承擔(dān)的話，我一定不止一次地想到放棄生命，或許，我們一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一起了。前些日子，我看到伊能靜的《生死遺言》，她寫給她的愛人，讓我比你多活一天，一天就好。我終于知道能夠獨自留下來，面對沒有你們的世界，是需要怎樣的毅力，如果她知道這樣的痛苦，還會不會寫下這些文字。

今天，沈菊又談到“結(jié)婚”的話題，在我的沉默之下，她突然哭了，她對我說：“你沒了老婆，我也沒了老公??！”我知道這句話她想了很久了?？墒?，她怎么會和我一樣呢，我沖她吼：“你沒孩子，你知道嗎，你沒死過兒子！”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放聲地哭，毫無遮掩，歇斯底里。婷子，我總想真正忘掉過去再開始新的生活，但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無法忘記過去，我無法原諒在你和兒子遇難時不在身邊的自己。特別是兒子，他的班級與我的辦公室只隔了兩堵墻，在他需要我的時候，他一定喊過爸爸，我卻不能給他一丁點兒的力量，這讓我如何不痛恨自己。

婷子，這樣的痛哭過之后，心里所集聚的東西好像被倒掉了很多?？捱^之后，忽然想起你說過的“啥子時候都不能放棄好好過日子的心”。你一定不喜歡看到我這樣，想到這，心里忽然明朗了。

是該好好地同沈菊談一次了，每一天，都要照常地過下去。

鈺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