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魔幻寫實的文學(xué)舞臺(8)

馬爾克斯與他的百年孤獨:活著是為了說故事 作者:楊照


外祖母認(rèn)為小加西亞·馬爾克斯不夠篤信上帝,就帶他去找一個神父,神父對小男孩說:“眼睛瞪著我,看著我,不要動,看著我的腳?!比缓笏哪_突然離地,人就飛起來了。目睹這一幕后,加西亞·馬爾克斯從此害怕上帝,怕得不得了。每一個神父都有自己的把戲,有各種不同的花樣。例如要人先盯著十字架,然后閉上眼睛再馬上睜開,就看到原本干干凈凈的十字架上,突然有一道血流淌下來。

本質(zhì)上,神父和吉普賽人是同一種人。他們都用“壯觀的表演”(spectacular performance)來說服大家接受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解釋,承認(rèn)他們解釋世界的權(quán)力。這樣的現(xiàn)象過去曾普遍地存在于人類社會,然而奇異的是,到了二十世紀(jì),當(dāng)理性已經(jīng)如此巨大,已經(jīng)戰(zhàn)勝、征服了那么多地方,竟然還有如此素樸的現(xiàn)象存留著,管轄著拉丁美洲眾多人口的生活。

魔幻寫實的起點

了解這個背景,我們就能充分理解,為什么《百年孤獨》會如此開頭:

“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yuǎn)的下午”,接下來,最重要的這段話說:“那時的馬孔多是一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蘆葦蓋成的屋子沿河岸排開,湍急的河水清澈見底,河床里卵石潔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世界新生伊始,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提到的時候尚需用手指指點點。每年三月前后,一家衣衫襤褸的吉卜賽人都會來到村邊扎下帳篷,擊鼓鳴笛,在喧鬧歡騰中介紹新近的發(fā)明。”由吉普賽人帶來的兩大塊磁鐵好玩得不得了,老布恩迪亞看到那大磁鐵,冒出了念頭,要用它們把地里的黃金吸上來,結(jié)果沒能吸出黃金,他又拿磁鐵去換了別的東西。

《百年孤獨》要寫的,是回歸到理性橫掃全球之前的一種狀態(tài),一種還沒有完全被理性整理解釋的狀態(tài)。加西亞·馬爾克斯要去逼視并描述那樣的狀態(tài)。這是一項英勇的嘗試,因為難度極高。更容易的方式當(dāng)然是接受已有的解釋,接受別人給我們,也已經(jīng)有很多人相信的解釋。加西亞·馬爾克斯不走這樣容易的路,他要用文字帶領(lǐng)讀者回到那個沒有明確答案,充滿不安全感,幾乎所有事情都還有可能發(fā)生的時代和氣氛,他要告訴讀者,在那樣的時代、那樣的氣氛中,發(fā)生了什么。

這是《百年孤獨》的起點,也是“魔幻寫實”(Magic Realism)的起點,更是使得“魔幻寫實”與《百年孤獨》能夠橫掃國際文壇的起點。什么是“魔幻寫實”?最簡單的說法是“看起來真實的魔幻景象”,沒錯,不過這樣說只是把四個字拆開來講而已。應(yīng)該強調(diào)的重點是:“魔幻寫實”必須建立在感受或信念的基礎(chǔ)上,也就是人要愿意或被誘惑回到那種狀態(tài)中,接受《百年孤獨》這個開端—“世界新生伊始,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提到的時候尚需用手指指點點?!边@是最關(guān)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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