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暴雨下了整整一夜,三爺?shù)胗浧饢|壩的那些墳塋,其下的肉身與骨殖,陪葬衣物,以及棺木,必定也在泥土下濕漉漉地懸浮著吧……他睡不著。
捱到天亮,起來一瞧,發(fā)現(xiàn)門前河上的木橋給沖塌了。腐朽的木板散在河面,流連忘返地打著圈兒,最終與斷繩、樹枝、蓑草之類的一起,頭也不回地漂走了。所幸他那條顏色發(fā)了黑的小船還在水面兒上一上一下地晃著。
沒有人會修這座橋的。這么些年,人們從來都不用過橋,反正橋這邊就只三爺一人。找他的就只站在對面,悶著嗓子用那樣一種壓抑的調子喊:三爺,西頭的五姑奶奶過去了。三爺,栓子給電沒了。三爺,江大年家的小媳婦喝農(nóng)藥走了。
不論什么時辰,他即刻便穿了素衣出門去,小木橋搖晃著,河水在下面流,只照著他一個人的身影。人們要瞧見他過橋,便會互相地說:今天,三爺過橋了……這是當消息來說的,說的與聽的皆明白:東壩,又有誰,上路去了……
趕過去,那家里的大人孩子往往木呆呆的——就算平常見過多次鄰里辦喪,就算是上得了場面的人,臨到自家,還是無措。大家都說:每到這個時候,就瞧出三爺?shù)男挠瞾怼焓帜ㄒ荒?,幾乎面無表情。頭一件事,是替新亡人收拾身子,趁還溫軟著,給他穿衣戴帽收拾整齊,完了頭外腳里,讓他躺得端端正正;接著懸掛門幡,設堂供奉,焚香化紙;再坐下開出一條貨單,著人上街采買:白布、紅布、黑布,各若干;別針;筆墨、黃紙、紅紙;白燭;大香;紙錢若干;草繩數(shù)丈等等。再在親友中物色一個識文斷字的,讓其主管出入:吊唁的這時陸續(xù)趕到,進門便要奉上禮金與紙錢,需由他一一錄下。有些遠親,多年不通來往,但只要得了信兒,必定迢遞趕來,叩個頭、化個紙。這里頭,大有講究,其嚴謹程度,遠勝婚典。
接著是找人搭席棚、找念經(jīng)和尚、找做酒席的、找石匠刻碑、找風水先生、找吹打班子……
這樣吩咐了一大圈,家里人慢慢鎮(zhèn)定下來,前來幫忙的鄰居們也各自得了事情,場面有些像個樣子了。婦女們分成幾堆,或圍在廚房揀菜洗涮,或在院中撕剪孝布,或在堂屋里疊做紙元寶,她們這時總會熱烈地懷念新死者,于此種談論中,后者皆可獲得新的生命與新的品性:性情溫和、節(jié)儉克己、心靈手巧……
而這時,三爺也才終于得了空,問過主家的意愿,他便要過河回家扎紙人紙馬了——三爺打小就是靠扎紙活兒謀生的,只因見的喪葬多了又無家室,慢慢兒地,順帶著張羅起東壩人家喪葬的大小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