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分鐘后,符馬站在了紫金山山腳下,站在從白馬公園開始的棧道上,所見有了顯著的變化,卻又令人感慨地依稀可識。走在棧道上的人多得令他驚訝,三三兩兩,偶有說笑,一幅平常景象。竟有這么多的人在夜里來爬紫金山啊??床磺迦魏我粡埬?,不過他們肯定都不是從前的那些人了。
夜色已濃得像一件又厚又重的袍子,符馬猶豫了幾分鐘,還是混入黑黝黝的人影,往山上慢慢走去。沒有路燈,附近的山路上,汽車的燈光不時掃過,穿過樹影,造成一種流動的柵欄般的光影,以至于讓符馬覺得,他,以及周圍的人們,像是在一個抽象的勞役中辛苦而無知地跋涉。多么美的、值得同情的畫面啊。
他試圖再回憶一下爺爺,卻發(fā)現(xiàn)大腦已無動于衷,對純真童年的感慨疾如閃電,那么無情地一下子就過去了。唉,狗屁不值的軟綿綿的溫情們,符馬本也看不上。就這么空空蕩蕩、冷冰冰地只管爬就好了。
……到半山腰,已經(jīng)可以看到一部分城市的夜景了。樓群的燈火、車流的線條那么地典型而老于世故,像一張令人不屑的業(yè)余攝影師之作。符馬閉閉眼,重新睜開,盡可能地往遠(yuǎn)處看,極目的邊緣,是參差不齊的、顯得非常復(fù)雜的黑——山、水、田地、植物、昆蟲、墓園、道路、門窗和面孔,過去了的、將要來的,統(tǒng)統(tǒng)包含并消失在其中。
這么側(cè)頭看了幾分鐘,符馬的步子慢下來,好像有細(xì)雨絲落到身上、有蜘蛛網(wǎng)落到頭上似的。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用手徒勞地拂了拂。他站住,完全失去了爬到山頂?shù)挠?/p>
這真是挺討厭的。連符馬自己也感到不解,為什么每一樁事情,或遲或早,殊途同歸,他都會感到無聊,這無聊,大得像天一樣、硬得像老樹根一樣,根本抵擋不了。如果死去爺爺?shù)幕觎`真能保佑什么的話,能保佑他不這么無聊嗎,能保佑他像別的人一樣看上去好像蠻帶勁的樣子嗎。
符馬摸摸口袋,煙抽完了。只有手機(jī),他掏出來,無奈地、厭煩地翻到計(jì)時器功能,并撳下開始鍵,一邊不爭氣地轉(zhuǎn)過身,逆著人群,逆著那些在半明半暗中起伏的身影,往山下走去。他把手機(jī)放回褲子后口袋,聽?wèi){那些數(shù)字在屁股后面滾動,好像小螞蟻似的一秒接一秒地叮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