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玉米田后面走出一個人。這回是個老頭兒。他身上的黑布馬甲有點像白族男人的對襟衣,里面沒穿襯衫,露著兩條瘦筋筋的胳膊。褲子也是黑的,褲腿肥大,褲腰里插著木頭煙桿,一頭是鑲銅的煙斗,看上去和鎮(zhèn)上整日泡茶館的老人沒什么不同。
他高而瘦,背很直。等他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我們看,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可能不像我最初認為的那么老。他比我爸大不了多少,是服裝和腔調(diào)使他像個老人。
他盯著我臉上的疤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們是鎮(zhèn)上的人?咋個來的?”
“我們是一中的學生,來采集標本,不當心從懸崖掉下來,我同學扭了腳?!焙吻僦钢肝业挠彝??!斑@里有其他路可以出去吧?”
男人從褲腰抽出煙斗,煙桿比常見的長得多。他把煙斗在手心里輕叩幾下?!坝小2贿^要天黑才能帶你們走。先到我家?!?/p>
這人透著說不出的古怪。何琴和我對望一眼。她點點頭,我知道那意思是“別怕,有我”,我抿緊嘴算是回答,邁開不靈活的步子,跟在男人的身后。
繞過玉米田,沒多遠就到了他的家。那是草頂平房中的一座,房子一側搭了間像是灶間的小屋。沒有放糧食的二樓,也沒有豬圈雞窩。甚至沒看見農(nóng)家必備的水井。房前有兩個陶制的大水缸,蓋著木板蓋。
堂屋比兩側的廂房縮進去一截,門外留了塊帶屋頂?shù)目盏?。我們剛才見過的藍衣女人坐在那里剝蠶豆,看見我們,她的眼睛一片漠然,繼續(xù)低頭剝豆。我發(fā)現(xiàn)她沒穿鞋,赤裸的腳粗大堅硬,像用石頭雕成的。男孩不見蹤影。男人從堂屋拿了兩只小竹凳,我們在女人對面落座。屋內(nèi)光線昏暗,從外面只能看個大概,有張神案,有桌,有椅。沒有電視。墻上掛著竹匾,沒掛農(nóng)家常見的年歷。何琴家的清貧比起這里都要強些,而且這屋子似乎少了某種生活氣息。
或許是因為沒有院墻。我第一次看見沒有院墻的人家。房前稍遠處有片玉米田,算個遮擋。院里沒有花,也沒有果樹,就這么灰禿禿的一片光地,讓我爸看見會皺眉。黃昏的陰影覆蓋下來,把貧瘠的景色染得柔和了些。
男人坐在想必是他媳婦的女人身邊,長時間地咬著沒點燃的煙嘴,像在沉思。他不時看我們一眼,視線似乎更多地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和我爸一樣,我不擅長和陌生人說話。如果在這時被人告知,自己將來的職業(yè)會是天天和陌生人交談的記者,我一定感到難以置信。感覺到男人的注視,我緊抿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