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到一座荒廢的公寓樓前,便開始嗅尋活人的氣味。我們所要聞的不是汗水或皮膚的香味,而是沸騰的生命能量——就像閃電和薰衣草的離子氣味。但我們無法用鼻子聞到。這種氣味像芥末醬一樣滲入我們的身體內(nèi)部,觸動大腦附近的某個部位。我們在樓里集合,然后就向里面大舉進攻了。
我們找到了獵物。他們蜷縮在一個小工作室里,窗戶都已經(jīng)用木板封住。他們穿得比我們還差:身上只裹著幾片骯臟的破布,臉已經(jīng)很久沒刮了。我們當(dāng)中,只有M在他的肉身還存在時留著金色小短胡,其他的臉都很干凈。我們不必再為刮胡子、理發(fā)、剪指甲而費心,這是死亡帶來的又一特權(quán)——我們不必再和生理機能作斗爭。我們狂野的身體終于被馴服了。
我們吞食著活人,盡管動作緩慢笨拙,但內(nèi)心卻很堅定。塵土飛揚的空氣中彌漫著槍聲,彌漫著火藥味;鮮血四溢,黑色的血液灑在墻上。我們只顧忘我地吃,即使丟失一只胳膊、一條腿,甚至身體的大半截,我們也都漠視不顧——這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形象問題。但是我們中有的腦部中彈后就倒下了。顯然,在我們蒼白干枯的軀干里還存在著一些重要的東西,沒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就只是死尸。我左右兩邊的同伴重重地摔在地上,甩出陣陣濕氣。但我們數(shù)量很多,占據(jù)壓倒性優(yōu)勢。我們撲在活人身上,盡情地吞食。
進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我啃掉一個男人的手臂,但是我討厭這樣做。我討厭聽到他慘叫,因為我不喜歡痛苦,也不喜歡傷害別人。但現(xiàn)實世界迫使我們不得不如此。當(dāng)然,如果我不把他吃完,如果我留下他的大腦,他還會站起來,跟我回機場。這可能會讓我感覺好些。我會把他介紹給大家,或許我們還會站在一起號叫一會兒。雖然說不上是“朋友”,但是這樣我們會更近一點兒。只是前提是我得限制我自己,我留下充足的……
但我沒有也不能那樣做。一如既往,我徑直取精華部分——它能使我的大腦如同顯像管一樣豁然開朗。我吃掉了大腦,大約30秒之后,就有了記憶。游行、香水、音樂等生活的記憶在我腦中閃現(xiàn),然后消失。我站起身,我們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城市。雖然身體仍然灰白陰冷,但感覺好點兒了。確切地講,我們說不上感覺“好”,也不是“高興”,當(dāng)然更不是“有活力”,只是感覺不那么死氣沉沉了。這就是我們的最佳狀態(tài)。
我們漸漸遠離了城市。我拖在隊伍的后面,步伐比別人更沉重。在一個裝滿雨水的水壺旁,我停下來擦洗臉和身上凝結(jié)的血跡。M退了回來,將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他知道我討厭這些活動,他也知道我比大多數(shù)同伴要敏感一些。有時他會逗我,將我亂蓬蓬的頭發(fā)盤成辮子,然后說:“女孩,變成……女孩?!钡钱?dāng)我心情沮喪時,他也會嚴(yán)肅起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只是看著我。他面部表情單調(diào),但此刻我知道他要說什么。我點點頭,我們又繼續(xù)前行。
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們必須要殺人。我不知道咬破一個人的喉嚨有什么成就感。我竊取他的東西以填補我的空白,他消失了,我殘留了下來。肯定是上天某個瘋子立法者制定了這一簡單、無聊、隨意的規(guī)則。但為了維持自己的存在,我們必須遵守這一規(guī)則。我嚴(yán)格執(zhí)行了它的規(guī)定。整個過程中我一直在吃,中間停了停,然后又接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