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真話能走多遠(yuǎn)》九十述懷(4)

真話能走多遠(yuǎn) 作者:季羨林


然而,世事多變,人間正道。不知道是怎么一來,我竟轉(zhuǎn)身一變成了一個“極可接觸者”。我常以知了自比。知了的幼蟲最初藏在地下,黃昏時爬上樹干,天一明就蛻掉了舊殼,長出了翅膀,長鳴高枝,成了極富詩意的蟲類,引得詩人“倚杖柴門外,臨風(fēng)聽暮蟬”了。我現(xiàn)在就是一只長鳴高枝的蟬,名聲四被,頭上的桂冠比“文革”中頭上戴的高帽子還要高出多多,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臉紅。其實我自己深知,我并沒有那么好。然而,我這樣發(fā)自肺腑的話,別人是不會相信的。這樣一來,我雖孤家寡人,其實家里每天都是熱鬧非凡的。有一位多年的老同事,天天到我家里來“打工”,處理我的雜務(wù),照顧我的生活,最重要的事情是給我讀報,讀信,因為我眼睛不好。還有就是同不斷打電話來或者親自登門來的自稱是我的“崇拜者”的人們打交道。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因為覺得我年紀(jì)已大,不能再招待那么多的來訪者,在我門上貼出了通告,想制約一下來訪者的襲來,但用處不大,許多客人都視而不見,照樣敲門不誤。有少數(shù)人竟在門外荷塘邊上等上幾個鐘頭。除了來訪者打電話者外,還有扛著沉重的攝像機(jī)而來的電視臺的導(dǎo)演和記者,以及每天都收到的數(shù)量頗大的信件和刊物。有一些年青的大中學(xué)生,把我看成了有求必應(yīng)的土地爺,或者能預(yù)言先知的季鐵嘴,向我請求這請求那,向我傾訴對自己父母都不肯透露的心中的苦悶。這些都要我那位“打工”的老同事來處理,我那位打工者此時就成了攔駕大使。想盡花樣,費(fèi)盡唇舌,說服那些想來采訪,想來拍電視的好心和熱心又誠心的朋友們,請他們稍安勿躁。這是極為繁重而困難的工作,我能深切體會。其忙碌困難的情況,我是能理解的。

最讓我高興的是,我結(jié)交了不少新朋友。他們都是著名的書法家、畫家、詩人、作家、教授。我們彼此之間,除了真摯的感情和友誼之外,決無所求于對方。我是相信緣分的,“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緣分是說不明道不白的東西,但又確實存在。我相信,我同朋友之間就是有緣分的。我們一見如故,無話不談。沒見面時,總惦記著見面的時間;既見面則如魚得水,心曠神怡;分手后又是朝思暮想,憶念難忘。對我來說,他們不是親屬,勝似親屬。有人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蔽业玫降膮s不只是一個知己,而是一群知己。有人說我活得非常滋潤。此情此景,豈是“滋潤”二字可以了得!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