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真話能走多遠(yuǎn)》年(1)

真話能走多遠(yuǎn) 作者:季羨林


年,像淡煙,又像遠(yuǎn)山的晴嵐。我們握不著,也看不到。當(dāng)它走來的時候,只在我們的心頭輕輕一拂,我們就知道:年來了。但是究竟什么是年呢?卻沒有人能說清了。

當(dāng)我們沿著一條大路走著的時候,遙望前路茫茫,花樣似乎很多。但是,及至走上前去,身臨切近,卻正如向水里撲自己的影子,捉到的只有空虛。更遙望前路,仍然渺茫得很。這時我們往往要回頭看看的。其實,回頭看,隨時都可以。但是我們卻不。最常引起我們回頭看的,是當(dāng)我們走到一個路上的界石的時候。說界石,實在沒有什么石,只不過在我們心上有那么一點痕跡。痕跡自然很虛縹,所以不易說。但倘若不管易說不易說,說了出來的話,就是年。

說出來了,這年,仍然很虛縹。也許因為這一說,變得更虛縹。但這卻是沒有辦法的事了。我前面不是說我們要回頭看嗎?就先說我們回頭看到的吧。——我們究竟看到些什么呢?灰蒙蒙的一片,仿佛白云,又仿佛輕霧,朦朧成一團。里面浮動著種種的面影,各樣的彩色。這似乎真有花樣了。但仔細(xì)看來,卻又不然,仍然是平板單調(diào)。就譬如從最近的界石看回去吧。先看到白皚皚的雪凝結(jié)在丫杈著刺著灰的天空的樹枝上。再往前,又看到澄碧的長天下流泛著的蕭瑟冷寂的黃霧。再往前,蒼郁欲滴的濃碧鋪在雨后的林里,鋪在山頭,烈陽閃著金光。更往前,到處閃動著火焰般的花的紅影。中間點綴著亮的白天,暗的黑夜。在白天里,我們拼命填滿了肚皮。在黑夜里,我們挺在床上咧開大嘴打呼。就這樣,白天接著黑夜,黑夜接著白天;一明一暗地滾下去,像玉盤上的珍珠。

……

于是越過一個界石??瓷先?,仍然看到白皚皚的雪,看到蕭瑟冷寂的黃霧,看到蒼郁欲滴的濃碧,看到火焰般的紅影。仍然是連續(xù)的亮的白天,暗的黑夜——于是又越過了一個界石。于是又——一個界石,一個界石,界石接著界石,沒有完。亮的白天,暗的黑夜交織著。白雪,黃霧,濃碧,紅影,混成一團。影子卻漸漸地淡了下來。我們的記憶也被拖到遼遠(yuǎn)又遼遠(yuǎn)的霧蒙蒙的暗陬里去了。我們再看到什么呢?更茫茫。然而,不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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