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和出世是對立的,正如現(xiàn)實主義和理想主義是對立的一樣。中國哲學的使命正是要在這種兩極對立中尋求它們的綜合。這是否要取消這種對立?但它們依然在那里,只是兩極被綜合起來了。怎么做到這一點呢?這正是中國哲學力圖解決的問題。
按中國哲學的看法,能夠不僅在理論上,而且在行動中實現(xiàn)這種綜合的,就是圣人。他既入世,又出世;中國圣人的這個成就相當于佛教中的佛和西方宗教里的圣徒。但是,中國的圣人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漫游山林、獨善其身;他的品格可以用“內圣外王”四個字來刻畫:內圣,是說他的內心致力于心靈的修養(yǎng);外王,是說他在社會活動中好似君王。這不是說他必須是一國的政府首腦,從實際看,圣人往往不可能成為政治首腦?!皟仁ネ馔酢笔钦f,政治領袖應當具有高尚的心靈。至于有這樣的心靈的人是否就成為政治領袖,那無關緊要。
按照中國傳統(tǒng),圣人應具有內圣外王的品格,中國哲學的使命就是使人得以發(fā)展這樣的品格。因此,中國哲學討論的問題就是內圣外王之道,這里的“道”是指道路,或基本原理。
聽起來,這有點像柏拉圖所主張的“哲學家—國王”理論。柏拉圖認為,在一個理想國里,哲學家應當成為國王,或國王應當成為哲學家。一個人怎樣能成為哲學家呢?柏拉圖認為,這個人必須先經過長期的哲學訓練,使他在瞬息萬變的世界事物中長成的頭腦得以轉到永恒理念的世界中去。由此看來,柏拉圖和中國哲學家持有同樣的主張,認為哲學的使命是使人樹立起內圣外王的品格。但是按照柏拉圖的說法,哲學家成為國王是違反了自己的意志,擔任國王是強加給他的職務,對他是一種自我犧牲。中國古代的道家也持這樣的觀點?!秴问洗呵?貴生》篇里載有一個故事講,古代一個圣人被國人擁戴為君,圣人逃上山去,藏在一個山洞里;國人跟蹤而去,用煙把圣人從山洞里熏出來,強迫他當國君。這是柏拉圖思想和中國古代道家相近的一點,從中也可看出道家哲學中的出世思想。到公元3世紀,新道家郭象根據(jù)中國主流哲學的傳統(tǒng),修改了道家思想中的這一點。
按照儒家思想,圣人并不以處理日常事務為苦,相反地,正是在這些世俗事務之中陶冶性情,使人培養(yǎng)自己以求得圣人的品格。他把處世為人看作不僅是國民的職責,而且如孟子所說,把它看為是“天民”的職責。人而成為“天民”,必須是自覺的,否則,他的所作所為,就不可能具有超越道德的價值。如果他因緣際會,成為國君,他會誠意正心去做,因為這不僅是事人,也是事天。
既然哲學所探討的是內圣外王之道,它自然難以脫離政治。在中國哲學里,無論哪派哲學,其哲學思想必然也就是它的政治思想。這不是說,中國各派哲學里沒有形而上學、倫理學或邏輯學,而是說,它們都以不同形式與政治思想聯(lián)系在一起,正如柏拉圖的《理想國》既代表了柏拉圖的全部哲學,又同時就是他的政治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