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帕維爾把衣服穿上。剛剛過了四點。他走到廚房燒了點水泡茶，然后端著茶走到了客廳。一塊松動的地板條發(fā)出咯吱的聲音，就像結(jié)成硬塊的雪被踩踏時發(fā)出的聲音一樣。他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契訶夫——接著讀了起來：

趁你年輕、強壯、自信之時，要不知疲倦地去做好事！幸福是沒有的，也不可能有；人生中若有意義與目標(biāo)存在，那也并非我們的幸福，我們的幸福在于更明智，更偉大的事業(yè)。做好事吧！

做好事吧！那是比現(xiàn)在純粹得多的年代。今天如果這樣去要求讀者，相當(dāng)于讓他們冒著失去一切的風(fēng)險。他想知道，契訶夫這個好醫(yī)生會如何診斷這個新時代?；蛟S更重要的問題是，在今天，在斯大林的蘇聯(lián)，像契訶夫這樣的作家會得到讀者如何的反應(yīng)？簡樸真摯的這一小段話，出自契訶夫的名篇《醋栗》，已足以被歪曲致罪。沒有幸福！公民你是誰？竟敢如此出言不遜！一個悲觀主義者！失敗主義者！

他把這本書放回到書架上，跪下來在一堆舊的文學(xué)期刊中翻找著，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本。

我獨自站在那兒，手里攥著那塊手表；突然，我的視野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我看見了高聳入云的市府大樓，林陰大道上煤氣路燈照亮的樹葉，暗淡的月光撫摸著的普希金銅像的額頭；我第一次看見了周遭事物的真實原貌：凝結(jié)在寂寥之中，美麗不可方物。

他還記得第一次讀到這些語句的時候——這是巴別爾的語句，出自他的小說《迪·格拉索》。那時讀完這部小說后，他的眼神觸及的每一細(xì)節(jié)都如小說形容的那樣輪廓清晰，線條分明。就在那天晚上，帕維爾和艾琳娜走在薩博洛夫卡的菩提樹下，他舉起手，讓樹葉拂過他的手指。艾琳娜的手，在他拿起來親吻的時候，散發(fā)出一股清爽的香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