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說一說《夜雨寄北》吧?!熬龁枤w期未有期”,誰問了?是真的當面問了或來信問了或傳話(當然不是打電話問了啦)問了嗎?抑或只是虛擬“如果某人”相問?妙哉漢語之分不大清“虛擬語態(tài)”與“陳述語態(tài)”、“第二人稱”與“第三人稱”也。我更愿意想象這是詩人與千里之外的親人乃至天人相隔的親人(其時可能其妻王氏已死)在想象中的對話,是詩人與想象中的故鄉(xiāng)的對話?!鞍蜕揭褂隄q秋池”很美,很飽滿也不無凄清。因為一個“雨”再加一個“秋”,在漢詩傳統(tǒng)中不知積淀了多少離情別恨、孤凄的情愫,沒有漢詩修養(yǎng)的人當難以盡情體會的。如果說此詩第一句有一個顯形的“君”在問一個隱形的“我”,第三句第四句有一個隱形的“我們”或“咱們”做主體的話,那么這句“巴山夜雨漲秋池”就是一個優(yōu)美的“空鏡頭”了。在虛擬的問答之中,楔入一個秋天的巴山夜雨從池中滿漲起來的實景。加上這樣一個鮮明具體而又意在象外的境象,使全詩的虛實搭配更加諧和。而空間上,既寫到巴山,又想著何時將歸、何時在那里共剪西窗燭的故鄉(xiāng);時間上,既寫到即時客居,又寫到已成為過去、將成為未來的故鄉(xiāng)與將歸故鄉(xiāng),尤其是寫到將歸后的對于即時——巴山夜雨的回憶、可能的回憶,這樣縈繞心頭,深摯而又輕靈優(yōu)美,回旋如歌曲如綿綿的秋雨,含蓄如面帶微笑的嘆息,而這一切表現(xiàn)在二十八個字中。二十八個字中僅“巴山夜雨”就出現(xiàn)兩次,兩個四,占了八個字,兩個“期”一個“時”,含義相近,占了三個字,“何當”“卻說”,語氣詞發(fā)語詞又占了四個字,短小精練卻絕不局促,絕沒有刪削造成的殘傷,甚至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地完整而又從容,堪稱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