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首作者常常與義山并提、藝術風格上有某些接近之處的溫庭筠《咸陽值雨》,詩曰:“咸陽橋上雨如懸,萬點空蒙隔釣船,還似洞庭春水色,曉云將入岳陽天。”視野闊大,聯(lián)想縱橫,吞吐自如,遠遠不像義山那樣執(zhí)著凄迷。溫庭筠詞中有“海棠花謝也,雨霏霏”句,麗句卻無多少可咀嚼處,相形之下,何義山詩境之層次深疊也!
王駕《雨晴》詩曰:“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后全無葉底花,蜂蝶紛紛過墻去,卻疑春色在鄰家?!睒嬎紕e致,清新明麗,花事有始終,蜂蝶遷移,不無逝者如斯之嘆,萬物靜觀,倏忽消長,應生超然自得之怡?!皡s疑”,云云,從高處看,是一種寬容的可以理解的幽默;從“蜂蝶”本身來想,畢竟希望在人間,有幾分浪漫的“非消極”了。李商隱的《回中牡丹為雨所敗》,題材相近,其一曰:“……無蝶殷勤收落蕊,有人惆悵臥遙帷。章臺街里芳菲伴,且問宮腰損幾枝?!逼涠唬骸袄诵α窕ú患按海绕诹懵涓钊?。玉盤迸淚傷心數(shù),錦瑟驚弦破夢頻。萬里重陰非舊圃,一年生意屬流塵。前溪舞罷君回顧,并覺今朝粉態(tài)新?!比匀皇羌耐猩硎赖母锌N藉含蓄,層次深遙,“惆悵”“傷心”,不但牡丹先期“零落”“章臺芳菲”即“章臺柳”的命運亦是風雨飄搖,委實寥落已極。但又自我欣賞,自我咀嚼,雖“驚”“破”“屬流塵”“落蕊”而“粉態(tài)”猶“新”,自戀未曾稍退。
至于蘇軾寫雨,不論是“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將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飲湖上初晴后雨》),還是“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落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guī)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都把雨作為大自然的一種凈化的、滌洗俗塵的因子來寫。后面那首《浣溪沙》寫的是“蕭蕭暮雨”,寫了人生無再少之嘆(雖然用了休將、誰道的否定語氣),卻有幾分豁達。而這種豁達,來自蘇軾對“天”,對大自然的認同。李白詩中亦不乏這種認同,如同對于“五岳”“名山”的向往。而李商隱卻做不到這種認同,“碧云東去雨云西,苑路高高驛路低”(《雨中長樂水館送趙十五滂不及》),碧云和雨云,苑路與驛路,東西高低相互是疏離的。這還是一首比較愉快的詩,乃至有的注者以為詩含戲謔。其他眾多的詩里,如前所述,雨帶來的是更加無端無解的憂傷情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