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絹姨
三年前的這個季節(jié),姐姐離開了家。那是在秋天,我們從小長大的這條學(xué)院路落滿了梧桐葉。絹姨抬起頭,說:“今年的葉子落得真早?!笔碌年柟怃仢M了絹姨的臉,她還是那么漂亮。姐姐像以前那樣擁抱了我。姐姐說:“安琪,再見?!彼冻霾厮{(lán)色毛衣領(lǐng)口的鎖骨硌了一下我的胸口。
那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失眠?;疖囋谖覀冞@個城市的邊緣寂靜地呼嘯著,比睡著的或睡不著的人們都更執(zhí)著地潛入黑夜沒有氧氣也沒有方向的深處。我知道姐姐現(xiàn)在也沒有睡著,她一定穿著那件藏藍(lán)色的毛衣,半躺在列車的黑夜里。長發(fā)垂在她性感而蒼白的鎖骨上,那是一個應(yīng)該會有故事發(fā)生的畫面。如果交給絹姨來拍,她會把姐姐變成一個不知道渥倫斯基會出現(xiàn)的安娜。注意角度就好,避開姐姐那張平淡甚至有點難看的臉。
絹姨一直都用她的職業(yè)習(xí)慣,裁剪著她的生活。那份她自己都沒覺察到的冷酷隱藏在她美麗的眼睛里。我和姐姐不同,我有點怕她。所以我討厭用她的方式講故事,我不想給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找任何借口。
我的手機響了。是絹姨。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叫林安琪,十九歲,在一個離家很遠(yuǎn)的城市念大學(xué),藝術(shù)系,大二。絹姨前年春天去了巴黎,她夢想了很久的地方。
“安琪,我們上個禮拜到布列塔尼去拍大海,太棒了?!?/p>
“安琪,你的法語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安琪,畫畫一定要到法國來……”
每一次電話她都是這個程序:“我們”怎樣了,法國多么好,等等。這個“我們”,指的是她和一個叫雅克的法國男人。他比她小十歲,是她的助手——工作室里的和床上的。她是一個閱盡風(fēng)景的女人,像有些女人收集香水那樣收集生活中的奇遇。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