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如“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江城子》,“荷蕢過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醉翁操》諸詞皆是。這一個境界,所謂“橫放杰出”者。誠不是曲中所能縛得住的。不過像《減字木蘭花》:“賢哉令尹,三仕己之無喜慍。我獨何人,猶把虛名玷縉紳。不如歸去,二頃良田無覓處。歸去來兮,待有良田是幾時?”卻有點過于枯瘠,無絲毫詩意含蓄著,乃是他的詞最壞的一個傾向。
然東坡的詞境,還有另一個境地,另一種作風。這便是所謂“清空靈雋”作品。這使東坡成了一個絕為高尚的詞人。黃庭堅謂東坡的《卜算子》一詞:“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焙^:“詞在東坡,一洗綺羅香澤之態(tài),使人登高望遠,舉首浩歌,超乎塵埃之外。于是花間為皂隸,柳氏為輿臺矣?!睆堁渍f:“東坡詞,清麗舒徐處,高出人表,周、秦諸人所不能到?!边@些好評,非在這一個境界里的詞,不足以當之。像: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水殿風來暗香滿。
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
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
時見疏星渡河漢。
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
金波淡,玉繩低轉(zhuǎn)。
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洞仙歌》
讀了這一類的詞,我們還忍說他須“關西大漢”執(zhí)銅琵琶、鐵綽板來唱么?還忍責備他不諧音律么?將這些清雋無倫的諸詞,雜置于矯作“綺羅香澤之態(tài)”的諸詞中,真如逃出金鼓喧天的熱鬧場,而散步于“一天涼月清于水”,樹影倒地,花香微聞的僻巷,其雋永誠可久久吟味的。他的詞集,有《東坡居士詞》《東坡詞》一卷,有汲古閣刊《宋六十家詞》本。《東坡樂府》二卷,有《四印齋所刻詞》本,有《彊村叢書》本三卷,又有林大椿校本(商務)。又《蘇辛詞》,葉紹鈞選注,有《學生國學叢書》本(商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