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繼于《詩經(jīng)》時代之后的便是所謂“楚辭”的一個時代。在名為《楚辭》那一個總集之中，最重要的作家是屈原屈原及宋玉等見《史記》卷八十四。他是“楚辭”的開山祖，也是“楚辭”里的最偉大的作家。我們可以說，“楚辭”這個名辭，指的乃是“屈原及其跟從者”。

“楚辭”的名稱，或以為始于劉向。然《史記?屈原列傳》已言：“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薄稘h書?朱買臣傳》言：“買臣善楚辭?！庇盅裕骸靶蹠r，有九江被公善楚辭。”“楚辭”之稱，在漢初當(dāng)已成了一個名辭。據(jù)相傳的見解，謂屈原諸騷，皆是楚語，作楚聲，紀(jì)楚地，名楚物，故謂之《楚辭》。其后雖有許多非楚人作楚辭，雖未必皆紀(jì)楚地，名楚物，然其作楚聲則皆同。

后漢王逸著《楚辭章句》，于卷首題著：“漢護(hù)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劉向集，后漢校書郎臣王逸章句。”《楚辭》到劉向之時，始有像現(xiàn)在那個樣子的總集，這是可信的事。惟這個王逸章句的《楚辭》，是否即為劉向的原本，卻是很可疑的。據(jù)王逸的《章句》本，則名為《楚辭》的這個總集，乃包括自屈原至王逸他自己的一個時代為止的許多作品。據(jù)朱熹的《集注》本，則《楚辭》的范圍更廣，其時代則包括自周至宋，其作品則包括自荀況以至呂大臨。本書所謂《楚辭》，指的不過屈原、宋玉幾個最初的《楚辭》作家。

《楚辭》，或屈原、宋玉諸人的作品，其影響是至深且久，至巨且廣的?！对娊?jīng)》的影響，至秦漢已微。她的地位雖被高列于圣經(jīng)之林，她在文學(xué)上的影響卻已是不很深廣了。但《楚辭》一開頭便被當(dāng)時的作者們所注意。漢代是“辭、賦的時代”；而自建安以至六朝，自唐以至清，也幾乎沒有一代無模擬《楚辭》的作家們。她的影響，不僅在“賦”上，在“騷”上，即在一般詩歌上也是如此。若項羽的“虞兮虞兮奈若何”，劉邦的“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以至劉徹的“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諸詩，固不必說，顯然的是“楚風(fēng)”了；即論到使韻遣辭一方面，《楚辭》對于后來的詩歌，其影響也是極大的。他們變更了健勁而不易流轉(zhuǎn)的四言格式，他們變更了純樸短促的民間歌謠，他們變更了教訓(xùn)式的格言詩，他們變更了拘謹(jǐn)素質(zhì)的作風(fēng)。他們大膽的傾懷的訴說出自己郁抑的情緒；從來沒有人曾那末樣的婉曲入微，那末樣的又真摯，又美麗的傾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