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后,我只見過一次奧維利亞。那一次,她手扶著墻壁,用黯淡絕望的眼睛看了一眼我除了報紙外的空空兩手,然后慢慢地轉身回去。她的確已經(jīng)變了一個人,孱弱無力,眼睛深陷而呆滯。我不敢和她對視,急忙騎車離去??墒?,奧維利亞痛苦的面容和日漸病弱的身影都沒有使我停止那瘋狂而致命的惡作劇。我又扣留了大衛(wèi)·穆克的最后來信。他在信里說他已經(jīng)受了重傷,并只希望自己盡快死去。我拿著那封信,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個魔鬼。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在為自己的貧窮和丑陋而發(fā)泄,還是為了沒有女友又無望的事實而卑鄙地向別人的幸福復仇。
奧維利亞再也沒有出來等信了。
終于有一天,我送信路過柯林斯家時,看到門口聚集著前來參加奧莉維亞葬禮的一群人。她的母親被人攙扶著,止不住地哀哀慟哭。奧莉維亞是柯林斯夫婦唯一的孩子,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和生活的全部寄托。直到那時,我似乎才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到底對那個姑娘和她的家人做了什么。我的惡作劇絕對不次于任何真正的謀殺!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此生不值得任何人去愛,也不可能去愛任何人了。我是個名副其實的小人、罪人、劊子手。
我不敢去想大衛(wèi)·穆克是否還活著?
我很快辭去了工作--我不可能再給柯林斯家送信了。然后我遠離紐約,移居到西部的加州當了很多年的園林工人,這樣做我可以不必太多與人打交道。直到我59歲那年我父親去世(我母親已先他去世),我才重返紐約。我是家里的獨子,后半生就一直住在父母留下的位于皇后區(qū)的一所普通的房子里。我再也沒有去看過曼哈頓東區(qū)的那所碣石房子。我后來一直獨身,人長得丑加上性格古怪,對我感興趣的女人不是少,而是根本沒有,而我也樂得如此,因為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此生再接近任何一個女性了。
我已經(jīng)76歲了,從去年開始身體莫名地出現(xiàn)了衰竭的跡象,已經(jīng)住了兩次醫(yī)院。我清楚地預感到不會太久我就要離開人世了。我此生的最大的遺憾就是,我做了一件惡毒的事,傷害了兩個無辜的年輕人和他們的家人。這個罪孽讓我的后半生一直在孤獨中度過,我的靈魂每一天都在被懊悔啃噬,很多年來我一直用做最累的義工去贖我犯下的罪孽,但我知道這也遠遠不夠。人的內(nèi)心從出生起就被上帝安裝了一臺自動的精密天平,即良心。凡做過的事情,無一不被記錄,衡量,留痕。不該做的,即使無人知曉,也終將會被天平的另一端以良心不安作為終生無法擺脫的懲罰來保持那無影無形,卻永恒存在的平衡。我知道我不值得任何人愛了,因此后來一直獨身,但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包括我的父母。你是第一個知道我罪孽的人。只因為你是個陌生人,我愿意像你所說,把這個沉重的秘密卸下,留在塵世,因為我很快就要走了。我必須懺悔才能安心地走,我不能錯過你給我的這個唯一的機會?
如果能有來世,我只想變成一朵玫瑰,活著只為有情人傳遞幸福,即使隔天就會枯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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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這封信,我很難不去設想,如果這個郵差的惡作劇不曾發(fā)生,奧莉維亞和她的未婚夫將會有怎樣的不同人生?他們是否會在二戰(zhàn)結束后結婚,生很多孩子,女孩真的都很像媽媽奧莉維亞?每年的圣誕節(jié),孩子們是否一定會和他們的外公和外婆在一起點亮圣誕樹?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這個郵差也許不會成為偉人,但是世上可能會多一對相愛的夫妻和一個幸福的家庭,而他自己也就不會在漫長的悔恨中度過孤獨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