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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到這里,玄溟已經(jīng)猜到了碧城是誰。眼前這位冰清玉潔高貴秀雅的姨媽,原來竟是從長毛宮中逃出來的。玄溟也就算是膽識過人了,可她依然忍不住瑟瑟發(fā)抖。
楊碧城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入宮三年,已經(jīng)是芳齡十六歲的姑娘了。碧城心里其實(shí)早已有了人。那個人,就是東王楊秀清麾下的一個青年將領(lǐng)。也是緣分,有一回,善祥特意親自去繡館,說是東王手下一個叫做斯臣的將領(lǐng),一直鎮(zhèn)守要塞,屢立戰(zhàn)功,殺滅清妖難以計(jì)數(shù),如今恰逢他二十六歲生日,東王要親自為他做壽,并且要碧城親制袍服一件,上繡獅虎圖案。碧城連夜繡了,第二天晨昏方才入睡,恍惚中她做了個夢,夢見一白袍小將,身材修長,美如冠玉,騎在一匹駿馬上,向她微笑,那白袍上的獅虎似乎都活轉(zhuǎn)了來,咆哮生風(fēng)。她一驚,醒了。就在這時(shí),聽見東王府的差人在窗外喊,繡館姐妹們急急地叫醒她,大家手忙腳亂地為她梳妝打扮一番,送她上了東王府來接人的那乘青衣小轎。姐妹們邊笑邊說:“姐姐這一去,少不得要領(lǐng)賞了,東王府派轎子來接繡館的人,還是頭一回哩,姐姐得了頭彩,我們也跟著風(fēng)光!”說得轎夫也捂了嘴笑。
碧城平日從不裝扮,略施粉黛便宛若天人??吹脰|王兩眼發(fā)直。善祥見東王如此不堪,又好氣又好笑,賠笑道:“王爺特特的打發(fā)人把碧城姑娘請來,不是要論功行賞嗎?難道王爺忘了?!”東王這才正襟危坐,微笑著說:“碧城姑娘好一手繡工,真是名不虛傳的針神!本王要好好地嘉獎你,以后,凡本王和部下的袍服,一定要你親手繡制!”隨著一聲“賞!”碧城只見一只繡囊里,裝滿了極大的合浦珍珠,還有數(shù)十方玉石,碧城心里暗暗吃驚,待要推諉,見善祥款款地站起來,走到面前,說:“碧城,你就收下吧,這些珠子玉石,原是叫你吃的,這還是學(xué)的天王的法子,每日晨餐,食珠二顆玉一方,日子久了,不但肌膚朗潤,還可長生哩!珠子要裹入豆腐里隔水燉,煮上半日,珠子會脹大兩三倍,入口即化;玉要放進(jìn)榆根里煮,不能走氣,一天一夜,玉就煮得酥爛,吃的時(shí)候加點(diǎn)冰糖,好吃得很哩?!北坛侵皇禽p輕道個萬福:“謝東王厚恩,只怕這等貴重東西,奴婢消受不起哩。還是東王和善祥姐自己留用吧?!北坛堑卣f完,并不管東王臉色不悅,只靜靜地侍立一旁,卻在無意之間,看見東王身后站著一個人,身材修長,美如冠玉,正是夢里穿白袍的青年——白袍上繡的,正是自己連夜趕繡的獅虎圖案,這么看著,她的臉驀然紅了,那青年分明也在看著她,目光里好像有一種贊許,一種欽佩,并且充滿愛意。后來她想那目光里的意義或許是她想象出來的,但是接觸了那目光,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東王的脾氣,這等不識進(jìn)退早要被他罵作賤婢、當(dāng)眾受責(zé)了。但那天一來是自己高興,二來是愛將的好日子,就忍著沒有發(fā)作,心里只罵這婢子空長了一張好臉,真是個不識好歹的榆木疙瘩。善祥見狀,急拉碧城到偏殿去領(lǐng)賞銀,嘴里說:“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唬死我了,你不知道他那脾氣,是說翻就翻的,你這么當(dāng)眾給他沒臉,照平時(shí),他叫人拖下去打死也是有的,你怎么就不怕?妹妹,咱們好了一場,聽姐姐一句話,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你既到這里來了,免不了要收收性子,太剛烈了,只怕是后果不好呢?!北坛堑恍Γ骸拔业故桥滤麄兒蠊缓媚?。吞珠食玉,實(shí)在是過于奢靡了,要遭報(bào)應(yīng)呢。”善祥一怔,正色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大廈將傾,誰也無力回天罷了!我每日里代東王批改箋牒,哪一位王爺不是大興土木,天朝的銀子,只進(jìn)不出的,拉了多大的虧空!饒這樣,大公主還要重建坤寧宮呢。上次我只說了句諸王爺?shù)墓{牒文理不通,就惹得東王發(fā)怒,把我枷在女館里一月有余,我染了吸黃煙的毛病,也就是在那一回……好妹妹,你聽姐姐一句話,就是退步抽身,表面上一點(diǎn)風(fēng)聲也不要露,萬不可一時(shí)逞強(qiáng),害了自己?!?/p>
碧城何等聰明的人,豈不知道善祥這一番肺腑之言的分量?可是事情偏偏來得那么快,快得讓她沒有一點(diǎn)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