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時起卡洛琳就認(rèn)得我。為她送終對我來說是一種特殊的光榮。我父親死后，在大媽眼里我成了一家之主，對于這個家庭，她獻(xiàn)出了半個世紀(jì)的忠誠與熱愛。不過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從來也不是主仆間的關(guān)系。直到今天，她仍然是我最早記憶的一部分，倒不是作為一個人，而是作為我行為準(zhǔn)則和我物質(zhì)福利可靠的一個源泉，也是積極、持久的感情與愛的一個源泉。她也是正直行為的一個積極、持久的準(zhǔn)則。從她那里，我學(xué)會了說真話、不浪費、體貼弱者、尊重長者。我見到了一種對于一個不屬于她的家庭的忠誠，對并非她己出的子女的深情與摯愛。

她生下來就處在受奴役的狀態(tài)中，她皮膚黑，最初進(jìn)入成年時她是在她誕生地的黑暗、悲慘的歷史階段中度過的。她經(jīng)歷過盛衰變嬗，可這些都不是她造成的；她體會到憂慮與哀傷，其實這些甚至都還不是她自己的憂慮與哀傷。別人為此付給她工錢，可是能夠付給她的也僅僅是錢而已。何況她得到的從來就不多，因此她一生可以說是身無長物。可是連這一點她也默默地接受下來，既沒有異議也沒有算計和怨言，正因為不考慮這一切，她贏得了她奉獻(xiàn)出忠誠與摯愛的一家人的感激和敬愛，也獲得了熱愛她、失去她的異族人的哀悼與痛惜。

她曾誕生、生活與侍奉，后來又去世了，如今她受到哀悼；如果世界上真有天堂，她一定已經(jīng)到那里了。

有一個叫溫源寧的中國人，他用英文寫了一本小書，是專門記他認(rèn)識的人，有很多的文化名人，也是十多年前讀過的了。記不得是誰譯的，譯得真美，我沒有這本書，書不厚，我從龔明德先生處借來復(fù)印了一份，好像是湖南出的，書名叫《一知半解》。最近有家出版社也出了，不過做得不好，也改了書名，新增了些其他文章，我還沒有下決心買。

二

入夜，窗外小雨淅瀝，打在雨棚上，如同與蕉葉私語。女兒說，她最喜在雨夜睡覺。

靜坐沙發(fā)上，翻開《歷代小品大觀》，溫習(xí)張岱、蘇軾小品，鐘愛有加。與旺夫說，西湖湖心亭我們?nèi)r，如集市，看張岱所記《湖心亭看雪》，水墨畫意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