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見我們帶了個陌生人來,有些奇怪。再加上他的樣子又分外局促,神情都有些尷尬。我沒等爸爸解釋,使勁指了指床頭整齊排成一排的泥人,說,這是尹師傅。媽媽立即意會,表情舒展開,說,原來是尹師傅,我們家毛毛整天念叨的。尹師傅看見自己的作品,眼神也活了,說,女同志,您客氣了。都是小先生錯愛。
我立即覺出他言辭間有趣的錯位,我媽媽是女同志,而我卻是小先生。
爸爸央媽媽去拿醫(yī)療箱,一邊請尹師傅坐。尹師傅坐下來,眼睛卻瞥見了茶幾前的一幅山水,脫口而出:倪鴻寶。
這的確是倪元璐的手筆。爸爸遇到知己似的,說,師傅對書畫有研究?
尹師傅欠一欠身,翰墨筆意略知一二,“刺菱翻筋斗”的落款,是最仿不得的。
爸爸說,師傅是懂行的。
尹師傅說,讓先生見笑,胡說罷了。
爸爸沏了茶給他。他謝過,捧起茶杯,信手撫了一周,輕輕說,先生家是有根基的。
爸爸會心笑了,這些老人留下的東西,前些年可讓我們吃了不少苦頭。
尹師傅說,也虧了還有先生這樣的人,祖上的老根兒才沒有斷掉。
爸爸終于說,師傅,別叫先生了。叫我毛羽就好。
尹師傅又半躬一下身,說,毛先生。
其實我并不很清楚是什么造就了尹師傅與我們父子兩代人的友誼。以后爸爸來朝天宮,總也要到泥人攤兒上轉(zhuǎn)一轉(zhuǎn),與尹師傅聊上一會兒。我并不很懂得他們在聊什么,但看得出,他們是投機的。甚至有的時候,尹師傅會忘記了還有做生意這回事情。這時候,他木訥的臉相也有些不同,變得些許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