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友誼與感謝,尹師傅曾經為我專門做了一個鐵臂阿童木。這時候,我們家里其實已經擺滿他的作品了。
當我捧著阿童木,正欣欣然的時候,爸爸出現了。爸爸聽完了一折《陽關》,正打算領我回家去。昆曲社和泥人攤,成了父子二人在朝天宮的固定節(jié)目。媽媽從來不加入我們,說人家都只爭朝夕,你們爺倆兒可好。一個遺老,一個遺少,都趕上了。
爸爸看了看我手里的阿童木,目光延伸至攤子上的其他貨品。過了一會兒,突然說,畫得真好。
我相信這是由衷的話,多半來自他的專業(yè)判斷。我一陣高興,想爸爸終于認可了我的興趣與品味。
尹師傅頭也不抬,輕輕地說,三分坯子七分畫。也沒什么,都是些玩意兒。
爸爸說,不是,這是藝術。
尹師傅沉默了一下,手也停住了,說,先生您抬舉。這江湖上的人,沾不上這兩個字,就是混口飯吃。
都聽出他的聲音有些冷。
過了些天,發(fā)生了一起意外,對尹師傅而言,卻足見“江湖”二字于他的不利。
我看到這中年人站在他一貫的攤位旁邊,垂著頭,手藏在半耷拉下來的套袖里。泥人挑子則被打翻了,壓倒了一棵人行道邊上的冬青樹。一塊赤褐色的黏土泥坯膩在地上,上面印著一個巨大的解放鞋的鞋印。鞋印的主人,是個黧黑的漢子。站在尹師傅的面前,粗暴地謾罵。內容很蒼白,無非是污穢的周而復始。
尹師傅赤紅著臉,卻沒有任何還口之力。只是一遍遍地說,你這個人,你這個人……
漢子身后的地瓜爐子,和他的身形一樣巨大敦實。即使是我這樣的小孩子,都看得出這是典型恃強凌弱的一幕。
圍觀的人多起來,漢子似乎有些人來瘋。將身上的汗衫脫下來,擰一把汗,走近前,用手肘搗著尹師傅的胸膛。中年人于是趔趄了一下,聲音更為虛弱,說,你……得饒人處且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