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中國隊全部主場比賽的陳金貴當(dāng)時是北京水暖一廠的技術(shù)工,他說,這次世界杯預(yù)選賽可以說是悲喜交加,最后以失落告終。他師傅石云鑄就是被新西蘭隊沙特隊那場球氣死的。
石云鑄的綽號叫“革觀”,全稱是“革命觀眾”。一聽這名字便知道是“文化大革命”的產(chǎn)物。那年月“革命”本是個挺莊嚴的詞,后來叫的人多了,漸漸變成了調(diào)侃。他所在班組的工人幾乎都有“革命”的頭銜,有個老工人臉上有麻子,大家都開玩笑稱他“革麻”,即“革命的麻子”;球迷石云鑄自然被人稱為“革觀”了。好在那年月“工人階級領(lǐng)導(dǎo)一切”,說話不必像“臭老九”(知識分子)那么謹小慎微。
“革觀”喜歡看球還有一段經(jīng)歷:他苦大仇深,三輩子沒碴兒(出身好),從解放初開始當(dāng)學(xué)徒,干起活兒來像頭黃牛。他幾乎什么嗜好都沒有,一門兒心思干他的車工。像他這樣根正苗紅、城市里幾輩子都“干凈”的人不多,因此被分配到七機部當(dāng)工宣隊隊員,并擔(dān)任足球隊領(lǐng)隊。他沒想到足球這么有意思。為了讓足球隊打好比賽,他多次熬夜,挑選了幾十條毛主席語錄,一旦球隊比賽得難解難分,他就在中場休息時帶大家讀“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每當(dāng)帶著隊員喊語錄時,他儼然像個教練,得意極了。七機部知識分子多,大家都很有禮貌地一口一個“聽石師傅的”,更讓他得意忘形。他也把感情全交給了球隊。自那以后,他凡有比賽就看。那年月正規(guī)比賽不多,所以他一下班就去東單體育場看業(yè)余比賽,直到天黑,球場的人全走光了,他最后一個離開。禮拜天他帶上兩個饅頭,在場外一蹲就是八個小時,大人的、小孩的、不大會踢的,各式比賽他“一覽無余”。有一天,廠足球隊去30公里外的通縣賽球,他輪不上坐汽車,就提前一個半小時騎車先行。球隊的汽車離體育場不遠時,見頂風(fēng)騎了幾個小時、滿頭大汗的“革觀”奮力蹬車的情景,車內(nèi)的人無不感動。就這業(yè)余隊比賽愣把他迷成這樣!
70年代初,朝鮮的一支足球隊來北京比賽,觀眾都是各單位挑選的政治上可靠的人。比賽前幾天,他坐臥不寧,自己三輩子貧農(nóng),也積極要求入黨,按說沒什么問題,可人家要說起他造反的那段經(jīng)歷可怎么辦?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單位公布名單,結(jié)果還真沒他。他急了,幾步就跑到辦公室,大聲說:“你們憑什么不讓我去,我政治上哪點兒不可靠?不就給你們貼過大字報嘛,你們借機打擊報復(fù)?!惫饽_的不怕穿鞋的,他這一吵還真把看球的權(quán)利爭回來了。
“革觀”坐在體育場里真不是滋味,旁邊好幾個女師傅說:“半天也不進一個球,真沒勁?!币灿腥藛枺骸霸趺床潘阙A啊?”“革觀”一一講解:“把球踢到那白網(wǎng)子里就算贏?!薄案镉^”好幾次想為中國的球隊叫好,可賽前強調(diào)的紀律是“要為雙方鼓掌”,“要注意政治影響”,他真怕喊得過火影響了兩國關(guān)系。那場球可把他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