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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伯特忽然停了下來。說后來的故事他還沒有收集全，明晚再講。大家正聽得入神，發(fā)現(xiàn)又是個沒結(jié)尾的故事，不禁唏噓一片。他每次都是這樣，喜歡賣關(guān)子，一定要大家都央求他，才佯裝勉強地繼續(xù)講下去。

“真是個怪阿姨啊！”小維特喃喃地說。

“這種沒心沒肺的女人，我最喜歡了，你繼續(xù)講下去嘛！”羅密歐說。

“別磨蹭了，天一會兒就亮了?！濒敒I遜坐在滑板上，咕嚕咕嚕左右搖擺。

“我真的還沒收集完整呀，你們知道，故事的縝密性很重要?！焙嗖卣f。

“得啦，又不是你自己的故事，還在這兒故弄玄虛，有什么可得意的？我來替他講下去?！闭f話的是唐璜。他才加入不久，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戴著一副自認(rèn)為很酷的蛤蟆墨鏡，撿了一瓶老女人用的香水就狠狠地往身上噴，真讓人受不了。我們還是更信賴亨伯特的權(quán)威性，寧可忍受聽不到結(jié)尾的折磨，把故事留到明晚，于是不約而同地懸起腳，準(zhǔn)備散去。這時候，唐璜不緊不慢地說：

“嘿嘿，不瞞你們說，我和這個女人有那么一腿，所以她的故事，沒有誰比我更清楚?！?/p>

大家的腳又落回地上。唐璜要求和亨伯特?fù)Q位置，亨伯特氣咻咻地飄到保爾的旁邊，唐璜在中間的位置坐定，吐掉嘴里的口香糖，開始講他的風(fēng)流韻事。

也許因為他不清楚我們講故事的規(guī)則，又或者是有意冒犯，唐璜在講故事的過程中，無時不忘炫耀自己的男性魅力，以及他見識過多少不同的女人。當(dāng)然，他的確有這樣做的資本，因為這群人當(dāng)中，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是處男，尤其是亨伯特，他二十五歲了，是一個老處男。他的這種炫耀，傷了在場每個人的自尊心，不過看在故事精彩的份上，我們都安靜地坐在那里，聽完了故事，真是給足了他面子。

不過呢，在記錄的時候，我還是必須秉承過去諸位兄長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盡量剝除那些個人色彩的東西，專注于故事本身。好吧，忠誠的鵝毛筆，你來告訴大家，故事原本是怎么樣的。我第一次見蘇槐，是去年冬天。她從酒吧一路跟蹤我來到家門口。我認(rèn)出她是酒吧里那個一直看我的女人。她問我，是否可以和她一起住。她長了一雙細長的深綠色眼睛，輪廓分明，看起來很像混血。穿了一件價格不菲但是樣式很土的裘皮大衣，看起來挺暖和的，可她還是冷得瑟瑟發(fā)抖。當(dāng)時，我剛被同居女友趕出來，好不容易找到酒吧侍應(yīng)的工作，租了這么一間又臟又臭的地下室，生活可能比現(xiàn)在還窘迫。這是我接受她的邀請的主要原因，不過肯定還有別的，她挺迷人的，有一點亨伯特沒說錯，她完全不像四十歲的人。我搬去的當(dāng)晚，她就對我講了她的故事，希望我能喚起她的嫉妒心?！耙驗槲矣X得活下去也沒什么意思，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但總還是希望在臨死之前，體會一次嫉妒的感覺?！?/p>

“你想讓我做什么？”我安靜地聽完她的故事，非常紳士地問。

“我會盡量讓自己喜歡上你。而你要和其他女孩好，并且一定要讓我看到，這樣應(yīng)該可以喚起我內(nèi)心的嫉妒。據(jù)說情敵之間的嫉妒，是最深的?！倍螅趾唵沃苯拥卣f：

“我死之后，會把所有的錢都給你?！?/p>

我剛要答應(yīng)，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就問：

“你為什么選我呢？”

“我在那個酒吧呆了一個晚上，看到很多女孩湊過來和你說話，好像都很喜歡你。”

我聽了很失望，還以為她是被我英俊的外表吸引呢，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理由。天天混在酒吧里，看人眼色，討人歡心，當(dāng)然是會有許多熟客和我搭訕。

不過呢，天上掉下金幣砸到我這樣的好事兒，還真是頭一遭，我又怎么能錯過呢。于是我就和她擬定了一份合約，在同居期間如果她因嫉妒身亡，我將獲得她的全部遺產(chǎn)。雙方簽字。我當(dāng)然是因為錢，才答應(yīng)了這件事的，不過很奇怪，聽蘇槐講她過去的事的時候，會漸漸接受她的邏輯，覺得她本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也不覺得幫她求死有什么不妥。

為了進入一種親密的男女關(guān)系，我建議蘇槐和我做愛。做愛肯定能令她迅速愛上我，從前和我交往的女孩們都是這么說的。蘇槐同意了。不過說實話，那個場景真有些滑稽。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懵懂。身體僵挺，環(huán)住我的脖子，像一副套在我身上的刑具。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那種平靜的置身事外的表情，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好像是在觀賞表演。她對疼痛的感受力很強，我每次想要進去的時候，她的身體就本能地收縮，結(jié)實得像塊石頭，生硬地把我頂了回來。我這樣折騰了一夜，才終于進去。她痛得尖叫起來，猛然把我從她的身上推了下來。

若干次后，她終于得到了快感，但仍舊面無表情，身體動也不動。我漸漸覺得，和她做愛，簡直是一場考試。她像嚴(yán)厲的老師，對我的表現(xiàn)做出評價。

“時間應(yīng)該再長一些。”做完后，她掙脫我的懷抱，用紙巾擦拭著下身說。

我辭去了酒吧的工作，每天從早到晚要做的事情，就是和她戀愛，確切地說，是幫她進入戀愛的狀態(tài)。我們看電影，但她不能理解其中的人情世故，沒有耐心看完。常常是在鄰座的女孩被感動得淚流滿面的時候，她站起來，走出了放映廳。我們逛公園，她不喜歡白天去，搖籃車?yán)镄『⒌目蘼?，讓她無法忍受。于是我們深夜去。她很開心，和我說著空氣中的香氣是來自哪幾種花的，蟾蜍的叫聲具體是從什么位置傳來的。她喜歡跑步，圍著公園跑三圈仍覺得不過癮，我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跑著跑著就停了下來，坐在長椅上休息，等她回來。有幾次她跑得太專注了，不想停下來，就一路跑回了家，忘了我還在公園里等。連我引以為豪的廚藝，她也無法欣賞。她簡直是個食草動物，只喜歡生吃一些蔬菜和水果，細細品味植物天然的味道。

我充滿了挫敗感，非常嚴(yán)厲地警告她：我所做的事你必須配合，不然所有努力都是白費，你永遠也沒辦法感覺到愛和嫉妒。她點點頭。后來再去看愛情電影，她再也不提前離席，強迫自己坐在位子上，但還是有好幾次睡著了。去公園，不許跑，而是牽著手和我一起散步。她倒是可以做到，但我必須忍受聽她說那些花草蚱蜢的事，循著某種她認(rèn)為奇怪的香味鉆進灌木叢里尋找。她依然無法吃肉和甜食，吃了就會嘔吐。但經(jīng)過鍛煉，蘇槐已經(jīng)可以吃辛辣的食物，因為她從中獲得了一種咀嚼辣椒籽的樂趣。每天起床后親吻，當(dāng)然我要先刷牙，輕微的口氣就讓她無法忍受。晚上相擁入睡，這種長久的肢體接觸讓她煩惱，在忍受了無數(shù)個失眠夜晚后，終于有了好轉(zhuǎn)。有時候，我覺得她像個無助的小孩，對于這個世界的法則不能理解，卻必須讓自己適應(yīng)。那種笨拙的認(rèn)真讓人覺得可憐。

兩個月后，我決定引入情敵的角色，我們的愛情實在進展很慢，這種生活簡直令人窒息。我重返酒吧，不費吹灰之力，就勾搭上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把她灌得半醉，帶回了家。我們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做愛，我故意把杯子摔在地上，發(fā)出很大的聲響。蘇槐果然聞聲走出來。她看到這一場景，沒有任何驚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觀看我們做愛。女孩蒙蒙地睜開眼睛，立刻驚呼起來：她是誰??？我扳過女孩的臉用雨點般的親吻堵住她的嘴，她伸出留著長指甲的手抓破了我的臉，從身下逃開，揮手又給我一個耳光。那個正襟危坐，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婦女一定嚇到了她。她認(rèn)為我們要么是串通好了想要謀害她，要么就是有什么古怪的性癖好。她一邊咒罵著一邊套上衣服，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