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的祖父,名維清,字延后,號鏡泉先生,是梁啟超最為推崇的人物之一,他長大成名之后,還一再撰文稱頌他的祖父。可以說,在梁啟超的生命中,第一個 留下鮮明而深刻印記的,就是他的祖父。在一大群孫兒、孫女中,梁維清也最疼愛 梁啟超,看重梁啟超。至少在六歲以前,他一直生活在祖父身邊。白天,他跟著祖 父一起讀書、玩耍;夜里,就和祖父睡在一張床上,聽著祖父給他講的歷史故事入睡。 梁維清喜歡講古代英雄豪杰、學(xué)者碩儒的故事給這個小孫子聽,尤其喜歡講宋代亡 國、明代亡國的故事,對那些沉痛的往事,他總是津津樂道。
當(dāng)時的中國,除了科舉,沒有別的教育,更沒有學(xué)校。多年以后,梁啟超談及 他所看到的國民中的"童年"和"少年",還是一派放任自流的景象。孩子們游戲 活動的空間,離不開自家的小天地 ;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都是些家長里短、 尋常瑣碎之事。稍好一點的人家,頂多是教育家中的子弟,走科舉為官這條路,能有升官發(fā)財、追求利祿、光宗耀祖的想法,也就到頭了,就算是有志有為的青年了。 待他長大以后,眼里心中,竟以為天下之事,沒有比這更大的了。這還是中上階層 家庭里的情形,下層社會的貧苦子弟又將如何呢?怕是更少有受教育的機(jī)會。
各地固然有村塾、鄉(xiāng)塾,但其中施教的教師,梁啟超稱之為學(xué)究的,卻都是"蠢陋野悍、迂謬猥賤"(《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一,44 頁)之人。他說,"中國 四萬萬人之才、之學(xué)、之行、之識見、之志氣",就消磨在這些人的手里,其中能 夠幸免的,"蓋萬億中不得一二也"。(同上,45 頁)正是這種情形,造成了國民中 普遍的愚昧自私、目光短淺、心胸狹窄、茍且偷生、奢靡腐敗、不思進(jìn)取,其根源 就在于教育的缺失,尤其是早期教育的缺失。梁啟超擔(dān)任《時務(wù)報》主筆期間,曾作《變法通議》一文,其中《論師范》、《論女學(xué)》、《論幼學(xué)》三章,都對兒童的早 期教育有深刻的認(rèn)識。他認(rèn)為,中國雖然號稱有四萬萬人口,但其中兩萬萬婦女沒 受過教育,她們做了母親,也沒有能力教育孩子。而西方學(xué)者認(rèn)為,兒童的早期教 育,70% 應(yīng)該由母親承擔(dān),母親比父親更容易了解孩子的性情嗜好,也更容易因勢 利導(dǎo)。如果母親讀過書、有文化,善于對孩子進(jìn)行教育,孩子的成長就比較容易 ; 反之,就比較難。而教師的情形也不容樂觀。孩子一旦走出家門,培養(yǎng)他們的責(zé)任 就落在教師肩上,但舉目望去,可以承擔(dān)這種責(zé)任的教師又何其少??!大學(xué)教授不 必說了,那些蒙館學(xué)究,"其六藝未卒業(yè),四史未上口,五洲之勿知,八星之勿辨者"(同上,35 頁),十個里頭倒有八九個。他們只能尋章摘句,鼓勵學(xué)生死讀書,讀死書, 作八股,求舉業(yè),為統(tǒng)治者培養(yǎng)"終身盤旋于胯下"(同上)的奴才。所以,教育興, 則國興 ;教育衰,則國衰 ;教育亡,則國亡。教育是一個人的根本,也是一個國家 的根本,而早期教育,更是根本中的根本。
所幸梁啟超在他那個時代竟做了"萬億中不得一二"中的一個。他的祖父、父親和母親,在他十歲前后,為他的求學(xué)、立志、立身打下了堅實的根基。他的祖父 梁維清,并無突出的學(xué)問專長,也沒有著述流傳于世,不過就是個秀才,"援例捐 作附貢生",才得到"教諭"一職,管理一縣的文教事業(yè)。(《梁啟超年譜長編》,7頁)這是個比七品芝麻官還低一級的八品小官,也是他一生仕途所達(dá)到的頂峰。而且, 他在"教諭"這個職位上的時間并不長,終其一生,主要還是在村里教授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