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這個小小的“龍泉詩社”因為有了王守仁而在余姚城里名聲日振。
這天守仁和幾個朋友一塊兒往龍泉寺去,遠遠地就看見山門外又圍坐著一大群要飯的叫花子。
這幾年浙東、淮南、揚州等地連年鬧災,很多地方顆粒無收,朝廷手里沒錢沒糧,救濟不過來,老百姓只好四處逃荒。像余姚、杭州、紹興這些受災輕些的地方,滿街都是逃難過來的叫花子。當?shù)厮略豪锏纳舜缺癁閼眩蝗绦目粗@些人餓死,有時候就在廟門外搭個粥棚,舍給災民一碗粥喝。結(jié)果余姚城里凡有寺廟的地方都給成群的叫花子圍著,亂糟糟的,看著實在不像樣子。
社稷靠人心,寺廟靠香火,靠來靠去,說到底,一切靠的還是老百姓。百姓們有吃有穿,天下才像個樣子,佛祖也才有了香火??涩F(xiàn)在天下的老百姓窮極了,餓瘋了,天下不太平了,寺廟又怎么會有香火?連佛祖都沒面子了。
可今天龍泉寺門前和平時有點不同。在一大群叫花子邊兒上,一塊石頭上坐著個身材高大的中年道士,粗眉大眼,長手長腳,滿臉絡腮胡子,稀疏的頭發(fā)勉強挽了個發(fā)髻,穿著一身破爛道袍,腳下一雙破草鞋,斜倚在石頭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見守仁他們過來,這道士坐直身子,瞪起兩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守仁。守仁也不由得把道士多看了幾眼,恍惚覺得似曾相識?可實在又想不起來,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走過去了。
這時候詩社里幾個常來的伙伴都到齊了,錢若木從他老爺子的書房里偷出來半斤極品明前獅峰龍井,在屋里支起茶釜,弄來山泉,幾個書僮在那兒忙著煮茶,七八個公子哥兒坐在邊上品茗聊天。
其實這明前茶是個嬌貴東西,茶葉要少放,燒開的滾水要略緩一緩再拿來沏茶,切切急不得,三碗一過,香氣就盡了。所以品明前茶要緩慢,用掌中之壺沖泡,淺酌細啜,或是弈棋,或是清談,似閑不閑,若品非品,茶香一盡就傾出去,隨手再泡,所謂“泡茶宜慢,三沖即換”就是這個道理。
可眼前這幾個年輕人根本也不懂茶葉的好壞,更不知道怎么沖泡,茶葉一抓就是一大把,水開了就沏,泡出色兒來就喝,想起詩來就寫。正在屋里山南海北瞎聊天,忽然聽得外頭一陣亂,不知什么人在那里大吵大嚷。出來一看,卻是山門外那個道士正在跟廟里的和尚吵鬧:“你這破廟又不是六部九卿的衙門,還不許人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