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太多事情讓他沒法專心。他這會兒剛出發(fā),在金斯頓花園路上朝著林德哈斯特私人車道前進。開車的是韋恩,他似乎正想著在布里德山谷的大水里溺水的事,特別是在深水區(qū),蛙人又開始在那里搜索了,那里水深得可以去填瑟夫斯百利深溝。前一夜他自己也覺得真有這種可能性,現(xiàn)在,當陽光映照在潮濕的人行道和閃閃發(fā)光又滴著水的樹枝上時,他不那么肯定了。
三個小時之前,當他起床的時候,雨顯然剛停。外面還是黑的,但是有足夠的燈光看見夜里發(fā)生了什么。他沒有看窗外,當時沒有。他擔心他會看到的景象,更擔心他下樓給朵拉泡茶的時候,等著他的會是漫到樓梯腳的水安靜地淹沒了廚房的地板。但是房子里還是干的。當他把水燒開,終于鼓起勇氣親手拉開窗簾看向落地窗外的時候,他看見那個泛著光亮的灰色小湖仍然停在離分隔了草地和砌石路面的矮墻十英尺遠的地方。
從那會兒開始就沒再下雨了。天氣預報只說準了未來的傾盆大雨,但卻說錯了下雨的時間。還有第二個靠近這里的低氣壓帶可以期待。當他在金斯頓花園路和林德哈斯特私人車道的交會處下車的時候,門邊冬青樹叢滴下一個大雨點,落在他頭上禿發(fā)的部位。
拐角的房子叫做“安特里姆”。這名字不算矯飾,但也不怎么合適。它和林德哈斯特私人車道上的房子都不一樣。車道上都是新喬治式的房子,以及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藝術(shù)裝飾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注重功能的風格、十八世紀九十年代的哥特式,以及二十世紀晚期的維多利亞式。但達德家的房子是都鐸式的,蓋得很棒。沒眼力的人真的會把這房子當做都鐸王朝時代建造的。橡木做成的一根根橫木之間是顏色深一些的石灰,窗戶都做成菱形的窗格,前門上鑲滿了東西。門環(huán)是到處可見的獅子頭,用來拉鈴的是熟鐵做成的麻花狀細竿。韋克斯福德拉了拉。
前來開門的女人顯然是那個焦慮的母親。她臉上淚痕斑斑,身材瘦小纖弱,呼吸困難。四十歲出頭,他想。很漂亮,臉上沒有上妝,一頭濃密而凌亂的棕色鬈發(fā)。但這張臉龐因為操勞的歲月而留下了紋路和緊張的模樣。當她把他們領進起居室的時候,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他很高,比韋克斯福德高兩英寸,大概有六英尺五。他的頭和身子相比要小很多。
“羅杰·達德?!彼Z氣生硬,帶著公學口音,聽上去像是故意用了夸張語氣似的,“這是我的妻子?!?/p>
韋克斯福德介紹了自己和韋恩。屋子內(nèi)部保持著都鐸風格,有許多雕著花紋的木制品,石質(zhì)壁爐上有鬼怪的石像(壁爐用的是現(xiàn)代式的煤氣爐,還沒點燃),佩斯利螺旋花紋墻紙,熟鐵制成的落地燈,還有畫著難以辨認的古代象形文字的羊皮紙。他們在咖啡桌旁坐下。那是張圓桌,玻璃底下壓著一張世界地圖。唔,是那種十六世紀五十年代的地圖,上面畫著巨龍和顛簸的大帆船。地圖上波浪起伏的海洋讓韋克斯福德想起了他的后花園。他讓達德先生和太太從頭說起,將周末發(fā)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他。
孩子們的母親開始講述,用了很多手勢?!拔覀儧]有單獨出去過,我丈夫和我,從我們的蜜月到現(xiàn)在。你能相信嗎?我們只是想單獨在一起,不用帶上孩子。我現(xiàn)在想起這種想法就覺得太罪惡了,沒法說出口。出事以后,我悔恨自責了上百次,我居然曾那樣想過。”
她的丈夫看上去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想要和她單獨出去。他嘆了口氣,抬起眼睛。“你沒有什么可自責的,卡特麗娜??丛谏系鄣姆稚希瑒e再想了。”
這時淚水涌出她的雙眼,沒法止住。她哽咽哭泣的時候,淚水就像屋外的水似的,漫出井口,沖過堤岸,淌過她的雙頰。羅杰·達德從桌上的盒子里抓了一把紙巾遞給她,動作非常熟練,像是常常這么做似的,就跟關上水龍頭或是關門一樣自然。紙巾盒放在一個配有黃銅飾品的精致木盒子里,那顯然是家里整套家具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是別人家里的雜志架或是CD架子那樣??ㄌ佧惸取み_德穿著一件前襟交疊的藍色外衣。那算是一件短小性感的晨衣還是一個時髦女人白天的時候會穿的衣服?有趣的是,他能看到韋恩正盡力把視線從兩片藍色衣擺敞開時裸露出的大腿上挪開。
“但是這有什么用?”哭泣讓她的聲音變得粗啞,半窒息一般,“我們沒法讓時間倒退,不是嗎?我們周五幾點走的,羅杰?你知道我對這種事情有多不在行?!?/p>
羅杰·達德看起來確實有著相當程度的不耐和惱怒。他忍耐了她多年以來的不守時、忘性大和對時間的極端漠視?!按蠹s兩點半。”他說,“我們的航班四點半從蓋特威克機場起飛。”
“你們開車去的?”韋恩問道。
“哦,是的。我開的車?!?/p>
“那個時候孩子們在哪里?”韋克斯福德雙眼直視著達德,希望他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失望了。
“當然在學校。還能在哪里?他們早就習慣自己回家了。他們不會單獨待很長時間,喬安娜五點就會過來。”
“哦,喬安娜。她到底是誰?”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這件事才會變得這么糟糕,因為她也失蹤了。我都不知道她會不會游泳。我沒理由會知道這個。也許她從來沒學過。假設她不會游泳,還掉進了水里,賈爾斯和索菲跳下水去救她。而他們都……”
“別說這種話?!碑斔难蹨I又不斷冒出來的時候,達德說道,“這種肥皂泡一樣的幻想對情況一點幫助都沒有?!表f克斯福德以前從來沒有聽人用過“肥皂泡一樣的幻想”這個詞,除了多年前在男孩子的學校故事刊物上面看到的。他讀到這些詞的時候,它們就已經(jīng)過時了。達德看看一位警官,又看看另一位。“我來說吧?!彼f,“要想有點兒進展,我看這樣會比較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