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昆明說云(2)

沈從文家事 作者:劉紅慶


2、兩臺“消化機”在無限艱難的社會里成長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四日,經(jīng)過漫長的旅程,沈龍朱隨家人終于到了昆明,見到了久別的父親沈從文。弟弟沈虎雛后來在有名的《團聚》一文中寫道:

待到媽媽終于把我們兄弟拖到云南,全家在昆明團聚時,我倆的變化叫爸爸吃驚:

小龍精神特別好,已不必人照料,惟太會鬧,無人管住,完全成一野孩子。小虎蠻而精壯,大聲說話,大步走路,東西吃畢嚷著“還要”,使一家人多了許多生氣!

我倆不顧國難當(dāng)頭,不考慮家中有無穩(wěn)定收入,身子照樣拼命長,胃口特別好。

尤以小虎,一天走動到晚,食量又大,將來真成問題。已會吃飯、餅、面。

爸爸說:“天上有轟炸機、驅(qū)逐機,你是家里的消化機。”

消化機是大的應(yīng)聲蟲?!按蟆?,就是龍朱,他教我說一口北京話,自認(rèn)為北平人,十分自得。湘西人稱哥哥為大,爸爸趁我不備影響了我,以致到今天我講哥字還覺得挺繞口。在戰(zhàn)爭中,社會環(huán)境的惡劣可以想見。沈龍朱回憶說:“真正到了云南,周圍環(huán)境是非常不好的,抗日戰(zhàn)爭時期嘛!生活環(huán)境非常惡劣,吃沒吃的,穿沒穿的,衣服上補丁也是普遍的,家家都這樣,孩子們都是屁股上打補丁?!?/p>

童年沈龍朱看到太多很不舒服的事。他說:“我看到從貴州抓來的壯丁。怎么押解他們走呢?粗鐵絲直接穿過手心,壯丁們一個一個就被粗鐵絲穿起來,串成一串,痛苦而吃力地行走。旁邊是押解他們的大兵,荷槍實彈,卻也穿得破破爛爛的,就沿著田埂走。我們小時候就得看這個?!?/p>

雖然說沒有少年沈從文看到的慘烈,但沈龍朱和弟弟已經(jīng)感覺非常難受了。他對我說:那兒有個很大的集,一到趕集動不動就要殺人——槍斃人。但是已經(jīng)進步了,不是砍頭了。父親盡量不讓我們接觸這些。

霍亂一來,瘧疾一來,各種瘟疫不時就爆發(fā)了,死傷很慘。我記得同院子里地主家的一個長工,對小孩非常好,十八九歲二十歲的樣子。不知道他吃了一碗米線還是吃了一碗什么東西,一下子就沒有了。

河里經(jīng)常會漂下一些死尸來。一次,人們撈起來一具尸體,數(shù)數(shù)傷口,是被捅了二十七刀。搶劫?還是復(fù)仇?這人怎么就被捅成這樣?人們不能知道。

同時,還有的逃兵。他們從部隊上跑出來,后面有人追著拿機槍打。被打中的,就倒在路邊上,腸子從肚子里涌了出來,而人還沒死??墒?,誰也不敢去沾這樣的事情。好心的老百姓拿片席子給這即將死去的逃兵蓋上,以免大家看見。但席子下面的人,最終必然是死。

類似的慘劇,小時候看得很多,我的童年幾乎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中度過的。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四日到昆明,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二日離開昆明。沈龍朱在云南住了八年。從四歲,長到了十二歲,是他人生中非??鞓泛兔篮玫臅r光。雖然生活慘淡,雖然條件惡劣,雖然穿得破破爛爛,但是和整個戰(zhàn)火中、國土上的無數(shù)同齡孩子比,父母艱難地庇護著他和弟弟,努力給他們一個溫暖、溫馨的童年。沈龍朱不止一次說起:“應(yīng)該說我和弟弟兩個人的童年,過得非常舒服,非常愉快?!?/p>

為了躲避敵機轟炸,沈從文和多數(shù)從內(nèi)地遷移去的文化人一樣,搬家到鄉(xiāng)下。在八年時間里,他們搬遷過幾次。但這與流離失所的敵占區(qū)的老百姓比,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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