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舍借榻

丙戌歲末，與山僧夜飲南山下。薄醉歸寺，山徑蜿蜒，蒼茫夜色中唯石階依稀可辨。一路談笑，山僧曠達(dá)飄逸，語出驚人。只恨良夜無月，不見林下梨花雪。

行至山門，醉意已消，見一僧于殿前登高懸燈。寒夜漆靜，忽憶張宗子金山夜戲一事，不覺莞爾。

是夜，宿山房。睡意闌珊，披衣出門。夢沉人悄，夜涼輕透衣裳。想著今宵過去，明朝又添一歲，不覺悵悵然。年華似水流，縱是如花美眷也不曾讓時光稍停。在這不能成眠的夜里，我獨(dú)立寒階，咀嚼這一日少似一日的人生。

夜夢聞簫

夜里又下起了雨，聽著雨聲嗒然入眠。山閣紙窗上停著弄簫人的身影，嗚咽的舊曲穿過雨幕，穿過夜霧飛進(jìn)我的夢里。斷橋溪畔，清露寒霜，一縷冷香幽絕。曲調(diào)清空飄逸，肅穆悠長，《梅花三弄》無疑。

幽香破夢，就這樣醒了，醒在天光未開的凌晨，徘徊在夢的堤岸上。雨已經(jīng)歇了，那簫聲也渺遠(yuǎn)不可追了。倚在寒夜夢回的枕邊，我沉默在淡淡的惆悵里……

延請入室為吹簫，

三弄梅花蕩心潮。

何似杏花春雨夜，

不教消息透碧霄。

空山雨夜，窗下吟簫，這是夢里人的詩，卻不知是醒時作，還是醉時作…… 春日尋芳

春困惱人，午睡醒來，日已夕曛。忽生尋芳之意，遂提壺入山，以作花下飲。

荒村野徑，斜陽滿樹，繁杏妖桃，爛漫如云。林外有一茅庵，破衲山僧正在籬下松土。楹上有聯(lián)曰：“云影空明一曲清豁當(dāng)戶曉，風(fēng)聲寂靜千竿修竹向門栽?！鳖H得幽棲之妙。

穿過林薄，步下階除，清溪悠然，鳥啼花落，真如武陵世外。沿溪而上，只見粉杏一株含羞地倚在澗邊。點點落花，隨著流水悠然自遠(yuǎn)。

是夜，盤礴石上，待月而飲。月靜山空，陶然始?xì)w?；赝展壤锏哪侵攴坌樱够髋R水照花的伊人。良夜如斯，知她為誰開？又為誰落？

密嚴(yán)訪僧

傍晚，去密嚴(yán)寺找那游方僧談天。在山門外撞見當(dāng)家和尚，才聽說那人昨天走了。一席清話，沒等我回來找他，就悄悄地離開了。

我記得他的笑，在昏黃的燈下，灑落一地的和暖。從酒綠燈紅的都市，來到荒村野嶺，為實現(xiàn)生命縱向的洞徹，他說自己變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和尚。

昏暗、逼仄的僧寮里，臭蟲在他的肩膀上肆無忌憚地爬行，而他的言談何其清澈，氣韻又是多么幽遠(yuǎn)。處陋室，衣敗絮，都不曾掩蓋他的光芒。

“等到冬去春來，這枯萎的草蘭也會復(fù)活吧？”

“由它?！彼獠诫x開，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那是丁亥年二月初六，在夕陽籬落邊，我初次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