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吃茶
天色向晚,倚欄遠(yuǎn)眺,山坡上的觀音寺里點(diǎn)亮了燈。突然感覺到熟悉,似乎曾來過這里,棲身在白云滿谷、清泉繞窗的山中,而僧院里的燈從那時(shí)就亮著。
天像翻了墨似的黑,驟然間又起了風(fēng)。心上玩味著那倏忽而至的熟悉感,回屋泡了碗竹海白茶,以驅(qū)寒意。茶葉在細(xì)瓷小碗中舒展,像池塘里盛開的睡蓮,一徑散發(fā)著芬芳。輕啜蓮間流動的光影,飲下溫?zé)岬母事丁?/p>
細(xì)思今日能暫撇塵世喧騰,躲到山里閑居,與僧道往還,不能不說是夙緣。粗布褐衣,清茶淡飯,日里手不釋卷,夜里酣睡如泥。身上無病,心上無事,仙佛又何足羨?爐邊懷人
轉(zhuǎn)眼之間,風(fēng)起寒生,到今日仍忘不了數(shù)月前的一樁夜夢。冬日深山茅亭里,與山人竟夕而談,寒泉烹水,松枝煮茶,亭外細(xì)雪紛揚(yáng)……
春老,山人一去,半載不歸。游故地,睹舊物,憶起他趺坐一旁,風(fēng)度從容為客煮茶,清語偶發(fā),解人萬千愁緒。那茶香悠悠地飄出亭外,惹得叢中小獸顧盼流連。
神仙般的山居生活,令人慕念不已,卻終究沒有幾人能跳脫塵網(wǎng),依舊要回到俗世里翻騰。細(xì)想來,能于數(shù)九寒天,坐在爐邊讀子瞻文,聽茶沸的微聲。在品賞七子茶香之時(shí),遇見“江山風(fēng)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這樣的妙句,已足樂矣。
三更說鬼夜讀《耳食錄?南野社令》,覺其題材與《聊齋志異?王六郎》如出一轍。說的是漁人與溺鬼在江河之上,以酒相善,離合悲歡的故事。雖二者題材無異,然作者后期創(chuàng)作卻大相徑庭。細(xì)較高下,覺留仙長于說事,巨細(xì)無不分明,洋灑千言頗得理趣;蓮裳善造境,寥寥數(shù)言能致意妙。
《南野社令》開篇便繪出一幅《澄江釣叟圖》,謂:“桃江之濱有漁者,一人一舟,往來煙水,賣魚得錢,沽酒獨(dú)酌?!睙熕祈?,舟中漁人悠然酌酒,絕似散仙,鬼因企慕至?!锻趿伞分^:“漁者飲則酹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飲?!詾槌??!庇纱艘?,鬼因邀約來。正所謂酒至佳處,人鬼無異;文逢知解,巧拙皆宜。三更枕上,妄論前朝說鬼人之才情高下,此即清閑興味。
東溝訪幽
冬晨,入山訪幽。野徑荒蕪,亂石擋道。尋到山林深處,但見茅棚,不見隱士。門前的殘雪地上猶有尚未燃盡的炭火,知幽人所去不遠(yuǎn),索性門外靜候。
筑室種菜于南山,在絕無人跡的山澗旁隱居潛修。每日焚香默坐,琴書度日,過著遠(yuǎn)離塵囂、幽清寂靜的生活。以修竹為佳偶,明月為良朋,閑靜如山巔野云。
時(shí)近晌午,遙見幽人懷抱落葉歸來。久居山澤的樸厚疏野之氣,令人傾倒。午飯是極簡單的菜粥,很久之前他就戒了油鹽。他說盡可能不去依憑外物,躬耕自足方能自適其意。
是夜歸家,夢與陶公卜鄰,漁樵往還。笑醒,于紙上書關(guān)漢卿《【南呂】四塊玉?閑適》:舊酒投,新醅潑。老瓦盆邊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閑吟各。他出一對雞,我出一個鵝,閑快活。興盡歸榻,復(fù)入水云鄉(xiāng)。山窗煮酒
殘冬雨天,坐在山窗前,把卷閑讀。暮雨生寒,忽覺涼意襲人,遂輟讀煮酒。
《漢書?食貨志》曰:“酒者天下之美祿?!贝搜圆惶?。在苦寒陰霾的天氣里,喝上一壺燙熱的陳紹,那滋味可比空山聽雨;石上聽泉;野壑中看云;月下桂花落衣裾。
此時(shí)若有韻友前來,輒備肴果,放歡一飲。醉后,歌青蓮《山中與幽人對酌》送客。若無客至,便把盞淺酌,以詩下酒。讀到“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欣然會心,引樂天為知解人。微醺時(shí),酒已盡興。索性拋下壺盞,臥榻酣眠。那檐下的雨,仿佛就滴落在枕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