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學，最得力于雜志報紙。許多專門書或重要典籍之閱讀，常是從雜志報紙先引起興趣和注意，然后方覓它來讀底。即如中國的經(jīng)書以至佛典，亦都是如此。他如社會科學各門的書，更不待言。因為我所受學校教育，以上面說的小學及后面說的中學而止；而這些書典都是課程里沒有的。同時我又從來不勉強自己去求學問，作學問家；所以非到引起興趣和注意，我不去讀它的?！抑脤W是到真“好”才去“學”的。而對某方面學問之興趣和注意，總是先借雜志報紙引起來。

我的自學作始于小學時代。奇怪的是在那樣新文化初初開荒時候，已有人為我準備了很好的課外讀物。這是一種《啟蒙畫報》，和一種《京話日報》。創(chuàng)辦人是我的一位父執(zhí)，而且是對于我關系深切的一位父執(zhí)。他的事必須說一說。

他是彭翼仲先生(詒孫)，蘇州人而長大在北京。祖上狀元宰相，為蘇州世家巨族。他為人豪俠勇敢；其慷爽尤可愛。論體魄，論精神，俱不似蘇州人，卻能說蘇州話。他是我的譜叔；因他與我父親結為兄弟之交，而年紀小于我父。他又是我的姻丈，因我大哥是他的女婿，他的長女便是我的長嫂。他又是我的老師，因前說之“啟蒙學堂”就是他主辦的，我在那里從學于他。

從他的脾氣為人(豪俠勇敢)，和環(huán)境機緣(家住江南、鄰近上海得與外面世界相通)，就使他必然成為一個愛國志士維新先鋒。距今四十年前(1902年)，他在當時全國首都——北京——創(chuàng)辦了第一家報紙。嚴格講，它是第二家；1901年先有《順天時報》出版。但《順天時報》完完全全為日本人所辦。就中國人自辦者說，它是第一家；廣東人朱淇所辦《北京日報》為第二家。當時草創(chuàng)印刷廠，還是請來日本工人作工頭的。蒙養(yǎng)學堂和報館印刷廠都在一個大門里，內(nèi)部亦相通。我們小學生常喜歡去看他們印刷排版。

彭公手創(chuàng)報紙，共計三種。我所受益底是《啟蒙畫報》；影響于北方社會最大底，乃是《京話日報》；使他自身得禍的，則是《中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