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之見,確也無此必要。在《白話文學史?引子》中,他說,他所以寫這樣一部文學史,“老實說罷,我要大家知道白話文學史就是中國文學史的中心部分。中國文學史若去掉了白話文學的進化史,就不成中國文學史了”。于是他便撮錄了歷代詩文中白話的詩句與文句,反復強調(diào),說這就是其時中國文學的精髓之所在。這樣說,多少有附會的成分。中國詩文的歷史,向有“俗語入詩”、“俗語入文”的傳統(tǒng),找?guī)资子邪自捯馕兜脑?,找?guī)灼邪自捯馕兜奈?,不是難事。若據(jù)此便說這是中國文學史的“中心部分”,怕胡適自己也不會相信。漢代的賦,唐代的詩,宋代的文,其中心只能是文言的詩文,絕不會是白話的詩文。他最為推崇的梵志詩:“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睉?yīng)當說是釋家的偈語,難說是什么白話詩。再就是,他寫《白話文學史》,原本是為白話文運動張目,要那些反對者與懷疑者相信,白話文乃中國文學的中心所在,精華所在。寫白話文,乃中國文學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與歸宿。唐代以前,是最沒有白話文可言的時代;唐以下,話本起來了,小說起來了,白話文的材料滿眼都是,也就沒什么史可寫了。再寫下去,就會違背他寫史的初衷。一條河水淌下來,就該著白話文了,你胡適先生又做了場何事?既無初創(chuàng)之功,又未竟賡續(xù)之業(yè),胡先生何以建樹自己的不世之功?
再就是,胡適寫此書,其思路也是錯的。他寫的是“白話文學史”,重點在“白話”,而非他提倡的“白話文”。白話是古已有之的,白話文卻絕不是古已有之的。他說文言文是死文字,死文學,白話文是活文字,活文學,要以白話文取代文言文。也就是要以今日之是,攻昨日之非,既然白話文在歷朝歷代都占據(jù)文學的中心地位,都是其時文學之精華,那昨日又有何非可攻,今日又有何是可言?真要從文學史上找白話文的地位,應(yīng)當寫的是“白話文文學史”,而不是“白話文學史”??梢哉f,胡適一開始寫作,就把自己置于一個尷尬的境地了。這才是《白話文學史》寫不下去的真正的原因。
胡適對白話文的貢獻,嚴格說來,不是什么寫了一部《白話文學史》,而是他對漢語語法的研究,而是他對白話文的自覺自如的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