畹華紅了,這次是真的紅了。盡管許少卿對初次赴上海演出的梅蘭芳多少有點歧視,但他還是在《申報》的演出廣告中,給他加了這樣一個頭銜——南北第一著名青衣兼花旦,又贊他“貌如子都,聲如鶴唳”。當(dāng)然,他這么贊美,并非真的是贊佩畹華的藝術(shù)造詣,不過是為了制造噱頭而賺取更多的利潤而已。
三天的“打炮戲”演出效果出奇的好,上海觀眾一下子就迷上了畹華這個來自北京城的年輕旦角。他們喜歡他的扮相,認為妙不可言;他們欣賞他的唱功,一聽便知基本功扎實,因而也就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與喝彩。然而,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么呢?
就在她沉醉于大上海的五光十色中無法自拔之際,王鳳卿卻利用許少卿為他們舉辦慶功酒宴的機會,在許少卿面前為畹華爭取到了一個演壓臺戲的機會。按照上海舞臺的演出習(xí)慣,一般最后一出戲被稱為“送客戲”,而排在倒數(shù)第二上演的戲被稱為“壓臺戲”,這是重中之重,相當(dāng)于北京演出中的最后一場“大軸戲”。本來,畹華這次被請來上海只是給王鳳卿“挎刀”的,是沒有資格演壓臺戲的。但由于觀眾對畹華的癡迷,讓丹桂第一臺賺得盆滿缽溢,加上又是王鳳卿主動讓賢,許少卿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王鳳卿向許少卿提議給畹華一個壓臺的機會,目的是多給畹華出頭的機會,也想趁此次赴滬捧紅畹華。但令她沒想到的是,一貫為人謙恭的畹華對此事并沒有積極響應(yīng),仍舊每天照原定計劃唱戲,仿佛對王鳳卿的提議渾然不知。
“畹華,怎么一到節(jié)骨眼上你就蔫了?”她緩緩走向窗前,一邊替他整理衣領(lǐng),一邊不滿地盯著一臉無所謂的他說,“能在上海唱一出壓臺戲,是多少演員夢寐以求的。更何況丹桂第一臺還是公共租界戲院的頭牌,算算,在這里唱響了名堂,能省下你多少年的辛苦打拼?可你倒好,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
“這次來上海演出,是鳳卿大哥給咱們爭取來的機會,我總不能不知好歹,搶了他的風(fēng)頭?”
“這可是鳳卿大哥自己提出來的,又不是咱們不懂事,非要跟他搶戲。”她微微蹙著眉頭說,“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無論如何,這對你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p>
“就算是鳳卿大哥自愿讓賢,我們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再說許老板雖然答應(yīng)了風(fēng)卿大哥的提議,但好像有點不情不愿,咱也不能……”
“你呀!”她知道畹華的為人,更知道他一直沒指望這事能變成現(xiàn)實,不禁嘆口氣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好歹也得有點上進心不是?”
“唱好每一場戲不就是我最好的上進心嗎?”他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呵呵笑著說,“你說過的,知足常樂,人只有知足才會永遠快樂,不是嗎?”
“這話你倒記得清楚!”她抿嘴一笑,“機會可要靠自己把握,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了?!?/p>
“只要有你在身邊,這點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可唱戲是你的命,你就不希望自己得到更多的承認,得到更多的掌聲嗎?”她知道,他是個與世無爭的人,一心一意只想唱好自己的戲,但一個視戲如命的人又怎會不在意觀眾和社會對他更大力度的認可呢?“好男兒志在四方,一個沒有抱負的男人,別人又怎會瞧得起?如果要讓許老板對你另眼相看,你就必須爭取到演壓臺戲的機會,這樣才不會讓人小瞧了你?!?/p>
也是無巧不成書,正說著,許少卿敲門踱了進來。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回許少卿居然鄭重其事地請他唱一回壓臺戲。畹華還在猶豫,她搶先替他一口應(yīng)承了下來:“難得許老板抬舉我們畹華,請您放心,畹華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p>
“梅老板的實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王老板前幾天的提議,之所以一直沒開口,只是擔(dān)心梅老板心里會有顧慮,所以……”
她當(dāng)然知道許少卿這句話只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卻不表現(xiàn)出來,而是笑容滿面地盯著他說:“畹華是王老板帶出來的,雖然王老板主動讓出演壓臺戲的機會,可咱們畹華也不能不懂事不是?其實以畹華的實力,讓他唱壓臺戲本無可厚非,相信許老板也早就聽說了的,在京城的時候,譚老板、楊老板也不能小覷了他,但你們上海有上海的規(guī)矩,一切還都得許老板說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