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帶著我來到火化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下班了,平時悶熱的火化間,現(xiàn)在可是冷清得出奇。
七爺對我依然沒什么好臉色,估計他很少接這種活兒,不是很缺錢的情況下,誰會去做這樣的事情呢?燒了神,出于對神的敬重,我們都提倡家屬來取骨或者取骨灰。
火葬取骨,在我們這行,特別是小地方,現(xiàn)在還是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
七爺戴著手套,略表敬重地撿著骨頭,他隔著口罩對我說:“喃生,以后做事情要考慮下前后。我們來這里工作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讓死去的人重生?!?/p>
這七爺,真?zhèn)ゴ?!我心里想?/p>
我剛想張嘴回答七爺?shù)膯栴},可是一張嘴,隔著口罩都感覺到一股氣味鉆進喉嚨,我就閉著嘴使勁搖頭。
七爺見狀,他心里清楚著呢,知道我是“進氣”了。
“曉得了吧?活兒真不是這樣干的?!逼郀斃^續(xù)說。
我有點忍不住了,不是忍不住這股難聞的氣味,而是忍不住七爺這副大義凜然的氣勢。
我喊:“七爺,你高尚,你不為錢,是我見錢眼開了好不?”
七爺看我不服氣,搖搖頭。
“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蔽业馈?/p>
“你很缺錢?”七爺問。
“你大爺?shù)?,我是農(nóng)村出來的,上有老下有小,缺啊?!蔽夜室鈿馄郀斦f。
“小子,你就裝。”
“裝!裝骨灰!”我沒好氣地說。不就收了點家屬給的紅包嘛,七爺您老人家之前也沒給我提過醒呀!“馬有失蹄,人有失足”,難免的呀。
“行,回頭跟你講講道理?!逼郀斦f。
我倆就認真地撿骨頭,仔細地把骨頭從腳到頭,按順序擺好,裝進“金盎”里(裝骨土葬的壇子)。
和七爺忙活了個把小時,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了,半夜做這樣的事情,心驚膽戰(zhàn)不說,體力也已經(jīng)是有點透支了。
什么叫“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這就是吧?
七爺對我一直沒什么好話,我機械地跟著他做完事情,機械地跟著他回宿舍樓。
爺兒倆慢悠悠地走在昏暗燈光下的小道上,七爺走在前頭,我走在后頭。
走著走著,七爺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不用他示意,因為他已經(jīng)把這條小道堵住了,我也只好停下來。
“喃生,你剛才為什么罵人?”七爺說。
“我?沒有啊,只是語氣大了點而已,因為隔著口罩怕你聽不到?!蔽业?。
“你不是罵大爺了嗎?”七爺對我的話念念不忘啊。
“沒,沒,哪里敢,我是叫七爺,叫七爺做大爺?!蔽医忉?。
“算了,我一把年紀了就不跟你計較?!逼郀斦f,“我就是想告訴你,以后收紅包的時候要掂量一下?!?/p>
我說:“好,好?!?/p>
“好什么好。我給你分析一下?!逼郀斦f,“不是七爺我高尚,你看啊,這人,從一出生就離不開錢,死了也是。我們這個城市是小地方,人都不富裕。收紅包這個事情我們杜絕不了,因為它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可是所收的紅包的大小,我們是可以控制的。第一,這些紅包都是要上繳的,我們要給單位創(chuàng)效益,但也要為家屬省錢;第二,剛才我說了,這里人都窮。但是我們不能窮了,不是我們的口袋不能窮,而是我們的行為,良心不能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