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晏子眉峰微微一動，子嬈依言看向湖畔，不由得吃了一驚。湖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一片片浮沉游動的暗影，仔細分辨，竟是為數(shù)甚多的巨鱷，其中不少已伏在岸邊，逐漸昏暗的暮色之下，點點巨目似開似合，兇惡猙獰，甚是駭人。樵枯道長的馴物之術(shù)比起含夕來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不見任何動作便喚了這些巨鱷前來，含夕“哈”的一聲拍手叫道：“師父師父，這些巨鱷前些時候被白龍兒趕得怎么也不敢回這邊島上來，你是如何把他們喚來的？快教教我！”

“教什么教？”樵枯道長瞪她一眼，“仗著靈蛇還輸給人家，師父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含夕吐了吐舌頭，“師父最厲害了嘛！”

子嬈已自湖上收回目光，輕輕一笑，便像壓根沒見到那些巨鱷，裊裊娜娜對樵枯道長福了一福，“道長，您是叔父的好友，便是子嬈的長輩，子嬈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在道長面前爭什么輸贏?！?/p>

樵枯道長一愣，盯了她半晌，突然笑道：“老酸儒，這小女娃嘴巴厲害，就這么一句話，老道便成了以大欺小，不好意思再出手了。你們叔侄合起伙來算計老道嗎？”

仲晏子冷聲道：“我何時說過有個侄女？”

子嬈卻不容他推拒，“叔父！子嬈今天來求取蛇膽，是因哥哥劇毒纏身，不得已而為之。哥哥乃是一家之主，一旦身有不測，家中必生大亂。此事牽連甚廣，非同小可，叔父想必也深知其中利害，還請不計前嫌，助子嬈一臂之力。”說著衣襟輕斂，這一禮，卻是王族參見尊長的大禮。

仲晏子眼眸淡垂，不曾阻止，面上卻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雖因當(dāng)年的變故不肯再認王族，但當(dāng)年子昊和子嬈曾暗中相助，使他逃過大劫，他向來恩怨分明，眼見子嬈相求，心中已有了援手之意，看她一會兒，沉聲道：“你那哥哥膽大妄為，強行修習(xí)九幽玄通的功夫，以劇毒淫浸奇經(jīng)八脈，毒廢而玄功盡廢，根本就是自尋死路，你縱取到這蛇膽又有何用？”

子嬈略一沉吟，遂決定將實情和盤托出，搖頭道：“叔父有所不知，哥哥體內(nèi)劇毒并非因修習(xí)九幽玄通，而是二十余年湯藥所致！”

仲晏子眼底精光一閃，“湯藥？”

“不錯，叔父以為，哥哥當(dāng)真是自來體弱多病嗎？”子嬈聲音平靜無波，卻又似含了極深的怨抑，“那女人的手段，叔父也曾領(lǐng)教過，她想控制哥哥，從小便以百毒為藥迫他服食，二十余年毒藥解藥交相更替，以至于現(xiàn)在毒入骨髓，侵蝕五臟。竹苑瑯軒多少武功絕技，哥哥偏挑了九幽玄通，固然是因為這門功夫十分厲害，卻也是發(fā)現(xiàn)修習(xí)時借毒煉氣，可以引導(dǎo)劇毒為己所用，設(shè)法加以控制，而今他體內(nèi)劇毒，倒有大半是靠這玄陰真氣的壓制才不至于一發(fā)不可收拾?！?/p>

仲晏子神色陰沉變幻，震驚之下不由怒道：“那女人竟用如此惡毒的手段，豈有此理！”

子嬈鳳眸細挑，漸生冷澈之意，“哥哥從來最恨被別人要挾，那女人越是想控制他，他越是不讓她得逞，當(dāng)初決定修習(xí)九幽玄通時，便早已有了與她一爭高下的打算。我與哥哥都是一般想法，叔父離家之后，那女人曾將我關(guān)進玄塔，讓我受那不見天日的折磨，可我偏要活得好好的，塔中七年，我日日潛心修煉，就是要讓她知道，她關(guān)我囚我，不過是造就我一身武功，而今我也定要為哥哥求醫(yī)解毒，若人有神魂，必讓她九天黃泉，永不安寧！”

她這番話說得十分偏激，卻極合仲晏子口味，冷笑道：“好，她要害人，老夫偏要救給她看看！”一轉(zhuǎn)身，“老道，借你蛇膽用一用，你肯不肯？”

憑他兩人的交情，樵枯道長自然不會不答應(yīng)，卻多年來斗嘴斗慣了，斷沒有當(dāng)即應(yīng)承的道理，兩眼一翻，以手撫須，“燭九陰千年靈物，老道不吃這個虧，蛇膽取出來，不如用來泡酒?！?/p>

仲晏子對他再了解不過，淡淡丟出一句，“三瓶百年雪腴酒?！?/p>

“百年雪腴？”樵枯道長眼中一亮，神色大動之余，卻仍搖頭，“百年雪腴換我千年蛇膽，不合算，不合算！”

子嬈這時哪還會不明白樵枯道長嗜飲，當(dāng)即柔聲央求，“道長，您若肯借了這蛇膽，莫說百年雪腴，就是驚云冽泉、東海玉髓，這些好酒我都能取來孝敬您老人家。而且啊，我們家還藏有幾種好酒，別處可喝不到，到時候我請您嘗個夠，好不好？”

樵枯道長胡子一動一動的，顯然大為動心，子嬈看在眼中，借機再軟聲磨他。樵枯道長本也不想與她為難，如何經(jīng)得這般依依相求，終究答應(yīng)了不再追究此事。子嬈欣喜萬分，俯身道謝時突然察覺，不過說話工夫，原本浮聚在島畔的巨鱷早已無聲無息沒了蹤影，粼粼湖波平如明鏡，一片寂靜安然，心中不禁暗自驚嘆。

這時天色已晚，樵枯道長命含夕聚幽骨蟲將燭九陰尸身化除，免得生出腐敗瘴氣，污了這片湖島。星星點點的幽骨蟲在靈術(shù)的召喚之下自四面密林深處飄忽聚來，附上燭九陰長臥島上的身軀，晶芒萬聚，冷冷幽燦，恍如在湖光輕波間架起了一道銀河，美不勝收。夜玄殤從子嬈開始和含夕斗嘴時便再未說過話，這會兒也只是靜靠著近旁一株幸存的古樹，看著不遠處奇異的景象，和那獨立風(fēng)中的女子。

短短數(shù)日相識，這個讓他一見之下竟難以自持的女子，似乎是他生命之中一個異數(shù)，對方的身份與心思，也曾在目光對視間猜測揣摩，她究竟是誰，如今也已呼之欲出。然而他并不十分在乎，甚至連生死也一樣，他殺人，不過是不愿死在那樣的人手中，他陪她冒險，不過是因為她吸引了他。

含夕失了靈物不免有些耿耿于懷，好在少年心性，不過悶了一會兒，很快又對雪戰(zhàn)產(chǎn)生了興趣，但她對殺了燭九陰的夜玄殤似乎更加好奇，處理好燭九陰便纏著他問東問西。夜玄殤倒也出奇地耐心，雖已倦極，卻有問必答，不時與她講些江湖趣事，很快逗得她開心不已，渾然忘了白日大家還是敵人。

子嬈一直心念夜玄殤的傷勢，幾次留意他的神色，目蘊關(guān)切，夜玄殤有意無意看向她，淡淡一笑，長夜悄逝，又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