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家的男主人叫華大成,住在無錫的東高山附近。房屋正對大山,他以種田為業(yè),是個非常忠厚老實的人。他的妻子姓夏,就是陳蕓的干姐姐。我們當天下午一點左右到達華家,華夫人早就站在門口等我們了。她帶著自己的兩個小女兒上船和我們相見,見面之后,大家都很激動,眼淚汪汪的。華夫人扶陳蕓上岸,到家之后,對我們招待得十分殷勤。鄰居的婦女小孩聽說來了客人,都圍滿了屋子,將陳蕓仔細端詳。有的問長問短,有的為我們的遭遇嘆息,反正是你一言我一語,屋子里熱鬧得很。
陳蕓對華夫人說:“今天的情景倒真像是漁夫走進桃花源啊?!比A夫人就說:“妹妹不要見怪,鄉(xiāng)下人只是少見多怪罷了。”
我們就在這里安心地過了年,元宵節(jié)的時候,經(jīng)過二十多天的休養(yǎng),陳蕓竟能慢慢地起來走動了。那天晚上,我陪她在打麥場上觀賞龍燈,注意到她的氣色漸漸恢復到常人的狀態(tài)。我漸漸安下心來,就和她私下商量:“一直住在這里打擾別人也不是個辦法。想去其他的地方又沒有路費,怎么辦?”
陳蕓說:“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你姐夫范惠來現(xiàn)在靖江(今江蘇靖江市)鹽公堂擔任會計。十年前他曾向你借過十兩銀子,當時錢不夠,我當了自己的釵子才把錢湊齊借給他。你還記得這件事么?”我說:“早就忘了?!标愂|說:“這里離靖江不算遠,你就辛苦跑一趟吧。”我聽了陳蕓的話,就準備去一趟靖江。
當時正是辛酉年(1801年)正月十六日,那幾天的天氣已經(jīng)非常暖和了,穿著絨織袍子和嗶嘰短褂都感到很熱了。當天夜里,我在錫山客店投宿,租了一床被子睡下。早上起來,乘坐一只開往江陰的小船,一路逆風而行,接著又下起了小雨,當天夜晚才到江陰江口。我沒想到天氣變化如此之快,當晚便覺得寒氣襲人。我饑寒難耐,就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個銅板買了一口白酒來抵御寒氣。我整個夜晚都在考慮明天的路費該怎么辦,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買掉自己的襯衣。
十九日這天,北風刮得更加猛,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我感到既傷心又無奈,只能黯然流眼。心里盤算著住店費用和明天的路費,就不敢再喝酒了。正在瑟瑟發(fā)抖的時候,忽然走進來一個老人,腳穿草鞋,頭戴氈笠(氈笠就是用氈做的四周有寬檐的帽子),背著個黃色包袱進了客店。他看了看我,似乎認識我的樣子。我定睛看了看他,認出來了,就問:“老人家,您是不是泰州(今江蘇泰州市)人,姓曹?”
老人回答說:“是啊。要不是您,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地里了?,F(xiàn)在我的女兒過得很好,經(jīng)常念叨您的恩情。沒想到我們今天竟在這里見面了。您怎么會在這里呢?”
我在泰州衙門做幕僚時,有一個姓曹的人,出身低賤,卻有一個漂亮的女兒。這個女孩已經(jīng)許配人家了,但一個有錢有勢的人(又是一個沙叱利)就給這個姓曹的人放高利貸,想以此為要挾強娶他的女兒,雙方因此而打上了官司。我從中調(diào)解,使“沙叱利”的陰謀沒有得逞,姓曹的女孩最后嫁給許配的人家了。這個姓曹的人就投身衙門做了衙役,在磕頭感謝我的時候,雙方就認識了。
我就把投親卻被大雪阻隔的事情告訴了他,曹就說:“如果明天天氣轉晴,我就順路送送你?!比缓笏湾X買酒,對我殷情款待。
二十日,寺廟的晨鐘剛剛敲響,我就聽見江口船家招攬生意的聲音。我趕忙起床,叫上曹一起過江。曹就說:“別急,我們應該吃飽了再上船。”他替我付了房錢飯錢,拉著我出去喝酒。我因為逗留了兩天,急著趕路,沒有心思吃飯,只勉強吃了兩個芝麻燒餅。等到上船的時候,頓感江風凜冽,全身打顫。
曹就說:“我聽說有個江陰人在靖江自縊身亡,他的妻子雇了這條船前往。我們只能等到雇主上船后才能出發(fā)?!?/p>
我只得空著肚子忍受寒風等著,直到中午才船才離開。到了靖江,天已經(jīng)黑了,做飯的炊煙都已升起。曹說:“靖江有兩座衙門,一座在城內(nèi),一座在城外,你親戚辦公的地方在哪兒呢?”我步履蹣跚地跟在后面,邊走邊說:“我也不知道啊?!辈芫驼f:“要是這樣的話,我們不如先找個旅店住下,明天前去拜訪,怎么樣?”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