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閨房記樂(11)

浮生六記 作者:沈復(fù)


我笑著說:“以前還真不知道陳淑珍是李青蓮的知己??!”

陳蕓也笑了,說:“我還有啟蒙老師白樂天呢,這可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詩人啊?!?/p>

我有些詫異:“此話怎講?”

陳蕓就說:“他不就是《琵琶行》的作者嗎?我識字的啟蒙讀本就是《琵琶行》??!”

我笑著說:“真是很巧啊!李太白是你的知己,白樂天是你的啟蒙老師,我的表字是‘三白’,是你的夫君。你和‘白’字是如何有緣??!”

陳蕓就笑著說:“與白字有緣,以后怕自己會白字連篇?!保▍堑胤窖苑Q別字為白字)此話說完,我們都大笑起來。

我接說:“淑姐既然對詩歌如此熟悉,也應(yīng)該知道賦的高低品次吧?”

陳蕓答道:“《楚辭》是賦的濫觴,我學(xué)識淺薄,難以理解其辭旨和要義。漢代和晉代的賦,若論格調(diào)高雅、語言精練,我認(rèn)為當(dāng)以司馬相如為最好。”

我調(diào)侃她:“當(dāng)年卓文君跟隨司馬相如私奔,好像不僅僅因?yàn)槟且磺而P求凰》吧,理應(yīng)是仰慕他的賦名滿天下呢!”我們又是大笑。

我性格直爽,落拓不羈。陳蕓卻像迂腐學(xué)究,極其循規(guī)蹈矩。有時我為她披件衣服或挽一挽袖子,她必定連聲對我說“得罪”;有時遞給她毛巾或扇子,她就趕忙站起身來接受。開始的時候我很不習(xí)慣,覺得太見外,太生疏了,就對她說:“淑姐想用禮節(jié)來限制我嗎?有一句話叫做‘太講究繁文縟節(jié)的人必定虛偽’。”陳蕓聽了我的話,立即面紅耳赤,辯解說:“恭敬而有禮貌,怎么算是虛偽呢?”我說:“恭敬存在于內(nèi)心之中,不在于表面形式?!标愂|說:“若論親近,父母應(yīng)該是最親的了,難道可以在內(nèi)心恭敬卻在行為上放肆無理嗎?”看把她惹惱了,我就趕緊賠不是:“剛才是開玩笑的,豈可當(dāng)真!”陳蕓怒氣未消,說:“有很多夫妻之所以反目成仇,很多都是因玩笑開得過當(dāng)造成的。你以后再冤枉人家,估計(jì)人家不被氣死才怪!”我只得把她攬進(jìn)懷里,溫言撫慰,一直把她逗笑為止。但從此以后,“豈敢”、“得罪”這些詞都變成我們的口頭禪了。我們像東漢的梁鴻和孟光一樣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時間越長,感情愈加親密。

在家里面,只要我們相見,不管是在黑暗的房間內(nèi)還是在狹窄的過道上,都要握住對方的手,問:“哪里去?”我們這么做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就像怕被旁人看見一樣。開始的時候,我們走在一起或坐在一起的時候確實(shí)有意躲避旁人,時間久了,也就習(xí)慣了。陳蕓有時和別人聊天,看見我去了,就會立即站起來,稍稍挪挪身子,我就坐到她身邊。我們這么做的時候非常自然,我們自己也難以解釋其原因。開始的時候,我們感到很難為情,后來就慢慢成為習(xí)慣了。我們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加親密,因此對老年夫妻像仇人一樣憎惡對方感到非常奇怪,不知道那究竟是為了什么。有人說:“假如不是這樣,夫妻之間怎能白頭偕老呢?”恩愛夫妻不長久,也確實(shí)是這樣啊。

這一年七夕節(jié),陳蕓制備了香燭瓜果,我們在“我取軒”中一起拜祭織女。我篆刻了兩方“原生生世世為夫妻”的圖章,我保存刻有陽文的一枚,陳蕓保存著刻有陰文的一枚,我們將這兩枚圖章作為我們夫妻間書信往來的印信。

當(dāng)晚皓月當(dāng)空,月光如水,俯視軒下小河,只見河面波光粼粼,月水一色。我們穿著輕羅襯衣,手拿小蒲扇,并排坐在小窗前,仰視青空中彩云飛馳,萬端變化。陳蕓說:“宇宙如此浩瀚,明月卻只有一輪。不知今天是不是還有其他夫妻像我們這樣,饒有興致地欣賞這美麗的月光,享受這夏夜的清涼呢?”我說:“夜里乘涼賞月的人到處都有。說到欣賞青空中彩云逐月的美好景致,我想不少閨閣女子也應(yīng)有此興致。若要說到夫妻一起觀賞,我想他們在一起討論的可能就不是云霞了?!辈痪茫灎T燃盡,明月西沉,我們意興闌珊,撤掉果案,就回屋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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